時光總是匆匆,又是一冬過去,不覺已到了太元八年(氐秦建元十九年)的春日。
這時節陽光明媚,天氣晴好,最合出遊不過。荊州上明城北,大江之畔的原野上,但見花紅草青,蝶飛燕舞,滿眼都是瞧不完的景緻。得得馬蹄聲中,一行人揚鞭馳馬而過,馬上騎士說說笑笑,有道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這幹人爲首者年歲已然不小,卻保養得相當不差,其人清雋瘦消、面如冠玉,正是荊州之主,車騎將軍桓衝。
瞧來桓衝心情不壞,一馬當先,左踏花、右繞樹,直奔出去好幾裡才收緊馬繮緩了下來。餘衆紛紛勒馬,緊隨桓衝身後。
便在這時,斜刺裡突地闖出一騎來,快逾閃電,轉瞬到了桓衝跟前!馬上騎士著一身輕裝,大晴天裡卻用帛巾將頭臉圍個嚴嚴實實,也不知什麼來頭,瞧著大是詭異?;感n身後部衆大驚,挺馬上前的、拔刀扯弓的、不知所措的。。。亂作了一團!
“慌什麼?”桓衝提氣一聲大吼,頓時將部衆們喝止住了。大夥兒擡眼看時,就見來者已然駐馬不前,更撩開頭上帛巾好一番擠眉弄眼,那模樣瞧著頗是猥瑣。便有幾個認得他的張口叫了起來:“哎呀呀!這不是段龍驤麼?”“段龍驤?他怎麼來了荊州?還作這副打扮?”
原來這怪異來客不是旁人,正是屯騎軍大都督、龍驤將軍、(僑)幽州刺史、陽樂縣侯段隨!這廝本該在盱眙鎮守,卻不知爲何偷偷跑來了荊州,還打扮得這般不倫不類,行藏好生鬼鬼祟祟的說。
“從石!此來有何公幹不成?怎麼不到我府中,卻尋來這荒郊野外?”桓衝先開了口。
段隨嘻嘻一笑,撓撓頭道:“不敢欺瞞明公,此次。。。此次確有要事與明公相商,不過卻是私自潛來,見不得人的。嘿嘿,是故段隨不曾前往明公府上,更做了這身打扮遮掩一二,若是驚著了明公,還請海涵。”
桓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這渾廝!還說遮掩一二。。。這等晴日,你卻套著頭臉,不是明擺了告訴人家有鬼?簡直愚不可及!”
段隨大窘,起了一頭黑線?;感n的隨從們一陣大笑。
“好在今日隨我出遊的皆是我帳中腹心,須壞不了你的事兒?!被感n呵呵笑道:“說罷!又有什麼齷蹉事兒,居然要勞你這龍驤將軍不遠千里單騎潛來我處?你小子擅離職守,若教建康那裡得知,還不知要治你個什麼罪兒!”
“事涉重大。。。”段隨正了正臉色,沉聲道:“且說來話長。。。明公!段隨斗膽,可否尋個私密所在,好生聊上一回?”
桓衝瞇起雙眼盯著段隨瞧了半晌,一點頭:“從石不是妄人。你既然這般說。。。自無不可!”
。。。。。。
“從石!你這一遭長安之行,曲折詭奇竟然至斯!縱然過去許久,我這般聽來,還是乍舌不已。嘖嘖,好小子!好本事!好造化!”上明城外一處偏僻的別院裡頭,桓衝連聲唏噓。身邊部衆更是一個個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來段隨請桓衝一敘,先把去歲長安一行及至後來自己被迫前往平陽的一番遭遇,前前後後、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他自然隱去了自己與老周密謀破壞通和之舉,亦不曾講明自己與慕容燕的干係,然而其他諸事,譬如長街喋血、道安法會上激得苻堅發兵西征、尤其是平陽城裡使計害死了鄧羌。。。皆被他一張巧嘴說得天花亂墜,神乎其神。
段隨這一次長安來回,其間遭遇確然稱得上曲折詭奇,再加他說得誇張,直把桓衝這等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也驚得瞠目結舌。
桓衝回過神來,一拍段隨的肩膀,笑道:“難怪去歲北邊傳來消息,說那秦國萬人敵鄧羌出獵時候莫名橫死。其後長安派了不少人手跑去晉陽,卻愣是啥也沒查出來,只好不了了之。我還奇怪來著,鄧羌這等人物打個獵罷了,又怎會失手?莫不是天佑我大晉?不想竟是你小子搗的鬼!哈哈哈哈!你小子行!”大夥兒一起點頭,嘖嘖稱奇之餘,更連聲誇讚段隨能耐。
段隨呵呵一笑,泰然受之。
桓衝正色道:“從石此來千里迢迢,該不會就爲了在老夫跟前自誇功績罷?”
“自然不是。。?!倍坞S頓了頓,又撓了撓頭,沉吟半晌。終於一跺腳,抱拳道:“明公!段隨此來,其實是想請明公出兵,北伐逆秦!”
“什麼?”桓衝與其部衆一起變了臉色,比之方纔聽聞段隨在秦國的遭遇還要驚訝三分。
桓衝皺眉道:“從石!你這是在說笑麼?”
“非也!句句出自本心!”
桓衝一滯,搖頭失笑:“老夫前頭還說你段從石不是個妄人。。。目下看來,你這廝莫不是患了失心瘋?出兵北伐?你當是兒戲不成?”早有邊上部衆應和道:“如今皆知秦國乃是假意通和,實則正整軍南侵,我大晉上下當暗中積聚實力以備決戰爲上。你卻反其道而行之,竟要先行伐秦。那不是正好給了苻堅口舌,逼得他立馬出兵南來?”
“說的沒錯!段隨之意,正是要激得苻堅立時出兵!”
“你你你。。。”對面那人又驚又氣,一時對不出話來,臉面漲得通紅。另一人見狀,跨上一步,冷笑道:“真逼得秦國百萬大軍前來,到那時全靠你段龍驤一人來對付麼?”
段隨仰天長笑:“秦人號稱百萬之師罷了!其實在段隨眼中,直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嘶!”對面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裡大是揶揄:“段龍驤好大的口氣!照你的意思,莫非秦人並無百萬之師,全是一派虛言恫嚇我大晉?”
“非也!秦國疆域廣闊,御下部衆何止千萬?那苻堅真要強湊個百萬人馬,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下連桓衝都瞪大了眼睛,微慍道:“從石!你究竟要做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