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說動苻融,心情大悅之下,翌日便在太極殿裡開起了一場小朝會,欲一錘定音將伐晉之議敲死。與會者不過寥寥二數十人,無一不是這大秦國數得著的人物。這等安排,自然是爲著保密著想。
苻堅話一出口,譬如苻宏、石越等通和派中堅分子皆連呼“不可”,慕容垂、朱肜等則大呼“天王英明”!兩派一如既往爭吵甚熾,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上首苻堅氣定神閒,臉上殊無一絲不快。
總有幾個立場算不得太明顯的,這時站在一邊不發話。其間便有尚書左僕射權翼,他打心底還是贊成通和,想了想,覺得還是得上前講話。步子尚未邁開,一隻蒼勁有力的大手探過來,揪住他袍袖用力一扯,頓時又將他扯了回去。
權翼微惱,轉頭看時,卻是同族好友,揚武將軍、益都侯姚萇拉住了自己。姚萇眨了眨眼睛,手指暗暗一指。權翼順勢看去,就見陽平公苻融定定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值此兩派怒爭之時,他這位通和派首腦竟是一言不發!權翼心中一動,不動聲色間,跨出半步的左腳已是收了回來。
果然半晌之後,當通和派一起把目光投向苻融,指望他發話時,聽來的卻是晴天霹靂:“臣苻融贊成伐晉!江東無道,當起兵討之,啓我大秦萬世基業!”
此言一出,一衆通和派官員裡頭,瞠目結舌者有之,唉聲嘆氣者有之,誇張的竟然撲通跌坐地上。。。總之一個個皆如泄了氣的皮球,再也沒了勁頭。慕容垂、朱肜等自然不會放過這等良機,連連稱讚:“陽平公見識高遠,實乃我大秦柱石!”
苻融心中不免苦澀,臉上卻只淡淡一笑,道聲:“諸君共勉!”心想:回去少不得好好與通和派官員溝通一番——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倒不不如把力氣花在伐晉的具體計議上。
到了此時此刻,再不識趣的亦知天王心意已決,誰也不再言及通和。
苻堅只覺著神清氣爽,好生快活。揮手間,早有中官上前,取出早已草好的詔書念將起來,大意如下:以陽平公苻融爲徵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具籌南進事宜;密令有司於巴西、梓潼建造船隻,訓練水軍,以備將來仿效晉初王睿伐東吳故事,順江直下討伐荊揚;其餘衆將、衆臣各領職守,待發兵之時再行委用云云。
這一份詔書裡並不曾說明何時起兵,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寫著疑惑。苻堅笑著朝苻融點了點頭,苻融清清嗓子,開口道:“此一役事關天下,雖應儘早混一六合以慰江東之民,終究不可大意。故思之,當以兩年爲期,一來籌備四方軍務,徵兵調民,籌集糧餉;二來可待呂將軍徵西大軍歸來,一併南進。到時我大秦挾平定西域之功,聲威大震,定必無往不利!”
依著苻堅的想法,他有百萬大軍足可“投鞭斷流”,江東根本無可抵擋,最好即刻徵發兵馬纔是。苻融雖應了南征之議,卻哪肯輕率行事?死活勸諫乃兄不可大意。最後兩個各退一步,決議再籌備兩年。算算時間,到那時西征大軍也應當凱旋而歸了。
這下通和派稍覺好過了點,均想:事已至此,當在兩年間奮力籌備,用心辦事。。。伐晉派也覺著這等安排乃是萬全之策,點頭不迭。張天錫與朱序今日可沒資格前來,便只慕容垂一個暗暗搖頭:看起來還得想個法子讓苻堅儘快出兵!這麼兩年等下來。。。特別是呂光西征大軍回返,那可真是**煩!
便在這時,石越的聲音響起:“天王!眼下伐晉大計已定,那晉使一行如何打發?”
一旁姚萇呵呵一笑,滿不在乎道:“既要南征,還理會這班晉使做甚?明日便盡數趕回江東了事!”
“不可!”苻融正色道:“所謂兵不厭詐。。。不若回覆國書,就說願結秦晉之好,藉以麻痹江東。如此更增勝算!”
苻堅皺了皺眉頭:“那不是失信於人?”
“此乃國戰也!何必拘於小節?”苻融朗聲道:“何況尚有兩年之期。兩年內我大秦不擾江東,也不算失信於人了。”
“那。。。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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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使隊五月自建康出使長安,之後便給冷落在秦國鴻臚寺裡,其間事故迭生,更有長街喋血這等驚心動魄之插曲,不覺間夏去秋來,竟然已到了深秋時分。
時值九月末,算下來百多天時間居然就蒙苻堅正式召見了一次而已,還是拜道安和尚五重寺講經所賜。除開老周、段隨、劉裕這幾個“心懷叵測”之輩,使隊裡其他官員不免心懷不滿,氣怒之餘更覺著有負朝廷所託。
不料這一日“風雲突變”,苻堅突然在建章宮擺起大宴招待晉國使隊,其規格之高更是叫人側目不已。席間堆滿山珍海味、美酒奇果;席前有霓裳羽衣、雅音迥韻;席中則秦國百官悉數到場作陪。秦主苻堅笑容可掬不算,更當場取來國書送交老周手裡,稱“願見秦晉之好。”
彷彿一場炫彩春夢,直樂得使隊合不攏嘴:這下面子有了,裡子也大大的——成功締結兩國通和,本就是他等此行目的不是?終於可以擡頭挺胸回江東覆命去也!於是收拾行裝,即日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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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之前,段隨與老周帶了劉裕到慕容垂那裡告別,出來時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苻堅果然打定主意要南征了,且秦國朝堂上下已無阻力;大夥兒謀劃再三,一番心血終究不曾落空。憂的是秦國居然唱了出瞞天過海之計,若建康朝廷真個傻傻信之,兩年後怕是免不了要吃大苦頭;可那國書言之鑿鑿,如何說服建康朝廷卻是個大問題——難不成說自己搞鬼,把一趟好好的通和之旅硬是搞砸了?
無論如何,大夥兒一致認定不能拖上兩年,必須趁呂光十萬大軍不在時候儘快開戰。席間慕容垂嘆口氣道:“這事兒有些難辦,長安這邊我等不好再行搞鬼,否則定遭苻堅疑心,反而不美;故此。。。還是要在晉國那頭想辦法呵。。。”
慕容垂這麼一說,滿以爲老周與段隨會滿口答應,不想場中突然沉寂一片。老周只一味捋他那把山羊鬍,就是不置可否。大夥兒去看段隨時,卻發現這廝兩眼空洞,一頭一臉的心不在焉。劉裕急得滿臉通紅,大了膽子去扯段隨的袖子,總算這廝回過神來,隨口應了聲:“中!中!”
你道爲何?原來方纔段隨偷偷找了慕容垂,開口求他能否安排一見燕兒。結果被慕容垂好一頓臭罵:“混帳東西!此非常之時,如何還沉溺兒女私情?若是因此出了差錯,你對得起哪個?”段隨面紅耳赤,悻悻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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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到底還是寶貝自家這個侄兒——三日後,桂宮裡慕容燕淚如雨下,一張紙箋隨著她芊手顫抖不已。那是一封留書,段隨一筆一畫寫成,決計不是什麼好書法,筆跡卻極是工整。字兒不多,寥寥數筆,可每一個字都寫得好用力,彷彿用錘子生生敲了進去:
“那一日,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