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風高。
洛陽城大牢裡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一襲黑衣,蒙面持刀。
今日大牢門口的守衛不知爲何被調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心不在焉,全沒看到有人翻牆潛入。蒙面客順利地破入大牢,發現內裡的獄卒不是喝多了醉倒在地,就是一個照面,哼也不哼,被自己的“拳風”打昏了過去。
昏黃的燈火之下,關在甲字七號牢房裡的要犯段隨手腳完好,連甲冑都未曾脫去,蒙面客一刀砍開牢房大門,將之拉了出來。
“從石,是我傅顏,這就救你出去!”
“傅將軍?”
“還有我!”一個小個子的蒙面客拉開面罩,露出一張笑得相當燦爛的俊臉,赫然正是慕容衝。
“殿下?你跑來這裡作甚?黑燈瞎火的。。。”段隨心情激動,有些哽咽,“哎喲,老韓你也來了?”
邊上一個精瘦的蒙面客嘿嘿乾笑了一下,正是韓延。他可沒那麼好心,主動請纓跑來救人,只是慕容衝吵著鬧著要來劫獄,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衆人擁著段隨向外急奔,有人不小心碰上了牆邊一個燭臺,咣噹一聲燭臺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老大的聲響。段隨嚇了一跳,停了下來,卻見衆人神色如常,恍若未聞。
慕容衝哈哈笑道:“段郎不必驚慌!這牢裡的獄卒不經打,早被我等放倒在地。有本王與傅將軍出馬,你且寬心好了!”語氣裡頭壓抑不住的興奮之意。他是真個亢奮不已,這“劫獄”一事原來如此刺激有趣,特別是自己親手打倒了兩個看守,虧得沒聽韓延的話呆在館驛裡傻等。
傅顏聞言赧然,此次“劫獄”根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否則如何能夠順利至斯?不過中山王雖說年少驕矜,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居然不惜以身犯險,跑來大牢裡做這廝殺漢的買賣。
一時三刻之後,衆人出現在洛陽城東陽門之下。馬匹、乾糧、清水、毛氈、甲弓都已準備充足,百餘騎立在場中,整裝待發。這些都是不願意跟隨慕容築投降秦國的國族將士,人數當真寥寥。
段隨與慕容衝加入進來,正要上馬,卻見傅顏陪著一人走了過來。夜色中看不清楚那人樣貌,瞧身材是個胖子。那胖子緩步而來,走近看時,不是武威王慕容築還是哪個?
慕容衝吃了一驚,段隨倒是並不驚奇,今日之事多半是這武威王安排,否則也太過蹊蹺。
傅顏先開了口:“殿下,整件事全是武威王一手安排。從石,日間耳目衆多,大王只好先將你下獄,不然回頭須叫人抓了把柄去。你是條好漢子,些許委屈,當不會放在心上。”
段隨哈哈一笑:“將軍說笑了,武威王委曲求全,那才叫不容易。這點小事,我段隨豈有二話!”
慕容築聽段隨這麼說,微微有些尷尬,嘴角卻不自覺地咧到了耳根:段隨這小子說得中聽,不枉我安排了這麼一場。其實日間他是真想綁了段隨送給王猛,只是礙著慕容衝竟然如此決然,心下一鬆,便臨時安排下這“劫獄”之計,既不得罪慕容衝、傅顏,日後到了王猛那裡,也能說得過去。
武威王慕容築就是這麼個膽小怕事之人,處處秉持著“萬事留一線”的原則。事到如今,想要保命只好降了秦國,但也全沒想過綁了慕容衝、傅顏等人去王猛那裡邀功。日後的事情誰都說不好,何必急急賣了他等?更何況大夥兒畢竟都是同胞故友,情面上也說不過去。
故此慕容衝、傅顏等人決定趁夜偷出洛陽城,逃回鄴城,慕容築不但不加阻攔,反而大開方便之門。段隨只是其間的一個小小變數,慕容築心頭只鬥爭了幾秒鐘,就放棄了置他於死地的想法。不得不說這人其實心腸不壞。
傅顏朗聲道:“大王,不若與我等一同上路,先回轉鄴城再說,何必困守洛陽?”
慕容築慘然一笑:“子彥,天子將洛州交給了我,可謂守土有責。如今爲保洛陽父老平安,我只得拱手將洛陽交給秦人,哪裡還有臉面回去?我且留在城中,待秦人入城,便與那王猛交涉,促其守諾,無以擾民,如此城中局勢當不致生出變化。”
這話說得真真假假。其實慕容築主要還是考慮回去鄴城的話,必然要被追究失土之責,反正王猛已然承諾自己在秦國的一方刺史之位,自己習慣了主政一方,何必回去受那個氣!如今秦軍已然兵進滎陽,又封鎖了黃河渡口,說實話真跟著傅顏他們亡命,慕容築還怕自己沒那個命回到鄴城呢!
不管怎麼說,這番話聽著總是大義凜然,傅顏也不好辯駁,拱手道:“大王的苦心傅顏記下了,想來中山王殿下也會在皇上那裡爲大王辯解一番罷。大王,後會有期!”
慕容衝此刻瞧著慕容築胖胖的肥臉也挺順眼,說了聲:“武威王叔,就此別過。此間事情,本王自會與皇兄分說。”言罷上馬而去。
段隨、韓延等人也紛紛嚮慕容築拱手致意,縱馬而去。
黑暗之中,慕容築看著遠去的馬隊,久久沒有離開,亦未說出一句話來。身側的火把陰晴不定,照著他的臉卻始終不甚分明。
。。。。。。
兩日後,前燕建熙十一年(前秦建元六年)正月初一,農耕的中華大地踏入了新的一年,普天同慶。這一日燕國洛州刺史、徵虜將軍、武威王慕容築率領洛陽闔城軍民,大開四門,列陣向秦軍主帥王猛投降。
秦軍入城,出榜安民,果然如之前所承諾的,未傷一人性命。只有鄧羌遍尋段隨不著,暴跳如雷。追問之下,終於查出段隨本已下獄,卻被中山王慕容衝與護軍將軍傅顏帶人劫走,眼下已然向東逃往滎陽方向去了。
秦軍佔領了洛州州治洛陽,樑成又已取下洛州東端的滎陽,虎牢以西只剩下偃師與鞏縣還在燕軍手裡。鄧羌既著急尋找段隨的下落,又眼饞樑成屢建大功,當下自請率軍前去奪取兩城,並一路向東搜捕段隨、慕容衝、傅顏以及散落在石門附近山區的燕軍殘部。
王猛自無不允,他聽說燕國大司馬、中山王慕容衝之前也在洛陽,如今正與段隨等一起逃亡,倒是大感興趣,當下調撥了五千精兵給鄧羌。鄧羌只怕走了段隨,心急如焚,帶領著五千人馬即刻出城,全速向東。
偃師與鞏縣城小兵寡,又知秦軍佔領了東邊的滎陽,慕容築也已獻出了洛陽,當下更無遲疑,鄧羌大軍所到之處,沿途各城傳檄而定。鄧羌在偃師與鞏縣各留了一千五百秦兵駐守,自己則帶領著剩下的兩千人,馬不停蹄,繼續追擊段隨。
由此秦軍已然全取虎牢以西,順利完成了苻堅所託,此外還大敗燕國援軍。而整個洛州之役,秦軍自身的損失極小,全軍上下折損不到千人,戰績可謂相當輝煌。
前秦建元六年,正月裡,洛陽城中王猛東奔西走,忙著收取洛陽士民之心,實實在在地爲苻堅鞏固著洛州這片新國土;樑成在滎陽及黃河渡口不斷修繕工事,囤積糧草,小心防備著黃河北岸及滎陽以東的燕軍,同時也堵死了段隨等人的北上或者東進之路。
這樣一來,被鄧羌盯得死死的段隨等人被迫跟隨燕軍殘部的腳步,同樣躲進了嵩山山區。鄧羌帶領著兩千精兵,在進山搜尋無果的情況下,索性在石門下寨。眼下天氣寒冷,積雪結冰之下山道極其險阻,燕軍難以翻山而過,逃往豫州;山中缺吃少穿,且看這夥燕人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