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建元六年(前燕建熙十一年)六月,秦國總攻燕國的準備工作進入尾聲。六月十二,大秦天王苻堅在灞上爲輔國將軍王猛送行,六萬大軍兵出長安,浩浩蕩蕩往平陽而去。軍中猛將如雲(yún),譬如並稱萬人敵的建武將軍鄧羌與虎牙將軍張蠔,銳不可當?shù)纳渎曅N拘斐桑送獠奖N久敗⑼万T校尉茍萇等等,無一不是勇冠三軍的驍勇之士,可謂兵精將勇,氣勢如虹。
大軍開至平陽,按照早已設計好的戰(zhàn)略方針,王猛率部向東進攻上黨郡治壺關(guān),以求突破壺關(guān)天險,然後長驅(qū)直入鄴城。駐守平陽的鎮(zhèn)南將軍楊安與遊擊將軍郭慶則帶領(lǐng)本部四萬人馬牽制晉陽燕軍,伺機再次北上奪取晉陽。長安城裡,苻堅親自督師,五萬大軍以爲後備,車船運糧,水陸並進,占城收縣,撫民安心,使前軍不復後顧之憂。
秦國盡起全國之兵十五萬,號稱三十萬,大舉來犯。這等規(guī)模的進攻再也不是小打小鬧,而是真真正正的謀國之戰(zhàn)了,消息傳到鄴城,燕國朝野上下震驚得無以復加。一向叫囂秦國乃是蕞爾小國的駝鳥派,這時候搖身一變成了主站派,力諫皇帝慕容暐調(diào)集全國兵力抗秦。想來也是,真弄個身死國滅,到時候再多榮華富貴也只是浮雲(yún)。
於是乎一道旨意傳檄四方,急調(diào)新樂城中的七萬大軍,北部、東部、南部的邊境守軍匯合至鄴城,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也只得拆東牆補西牆了。此外舉國大徵兵,一時間燕國境內(nèi)雞飛狗跳,動盪不堪。燕國君臣昏庸貪腐,老百姓的日子本就過得結(jié)結(jié)巴巴,如今更皆橫徵暴斂,直弄得民不聊生,人心盡失。
升斗小民的生生死死可入不了皇帝與朝中大員的法眼,此刻鄴城皇宮太極殿內(nèi),大夥兒正爲西征大軍的統(tǒng)帥一職吵得不可開交。忠直的大臣們一齊推薦范陽王慕容德,於情於理他都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把握朝政的駝鳥派如何肯將舉國兵權(quán)拱手相讓?索性擡出太傅慕容評來,好歹老傢伙資歷極深,年輕時候也是個能征善戰(zhàn)的。更有些和稀泥的傢伙,居然推出樂安王慕容臧來,可惜這廝戰(zhàn)績太差,皇帝慕容暐聽的直搖頭。
爭來吵去,終究還是慕容評勝出。在皇帝與太后的心目中,慕容評比之慕容德那是可靠太多了,何況昔年討滅冉魏之時,老財奴端的是英姿勃發(fā),軍功赫赫,並非碌碌無爲之輩。
可惜皇帝與太后都忘了時過境遷一詞,如今的慕容評貪財怕死,早已不復當年之勇。得授帥職的老傢伙在朝堂上強自支撐,表現(xiàn)得大義凜然,一轉(zhuǎn)身回到家裡便頹然躺到,長吁短嘆不已。
不久心腹李鳳來訪,慕容評拉著他訴苦,說自己一把老骨頭了還要上陣,也不知能不能生還。結(jié)果李鳳大言不慚,滿口阿諛,說什麼王猛比之太傅,那就是黯星比之皎月,更皆大燕兵多糧足,秦國根本不是對手云云。
慕容評心緒稍佳,可是依然憂心忡忡,悶悶不樂。直到李鳳說起此次數(shù)十萬大軍雲(yún)集,吃喝拉撒那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自己作爲主帥,便是指縫間稍稍漏得開些,所得那也是不計其數(shù)。。。剎那間慕容評一躍而起,眼中精光爆射,全沒了老態(tài)龍鍾的模樣,撫須大笑:“國家社稷危亡之際,老夫我又怎能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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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驕陽似火。
鄴城北邊的官道上煙塵滾滾,千餘驍騎軍將士緊跟一馬當先的段隨與慕容衝,打馬向著鄴城狂奔,全然無視頭頂?shù)牧已住4筲穬簯n心忡忡,沒曾想跑了一趟遼西,回來已是驚變陡生!
一路趕回鄴城,費連阿渾與胡老二帶著千餘驍騎軍將士自回城北大營,找屯騎大都督慕容強覆命,段隨與慕容衝兩個則直奔北門。
鄴城氣氛果然大是不同,城門口戒備森嚴,盤查甚緊,慕容衝亮了亮腰牌,喝退了正欲上前盤問的守軍。兩個入得城來,一路上行人寥寥,家家戶戶閉了門窗,只有一隊隊禁衛(wèi)巡邏往復,神情緊張。
慕容衝想了一想,對段隨道:“石頭!眼下摸不清情勢,不如你先回段府待著。我自去宮中轉(zhuǎn)圜一番,你只管在家靜候我的好消息!”段隨點了點頭,兩兄弟相擁而別。
段隨馬不停蹄趕回了段府,只見府門緊閉,四下無聲。看著府門前大大的“段”字,段隨驀然一陣激動,到家了!當下一躍下馬,用力敲擊門環(huán),大聲叫喊:“大父!大父!隨兒回來了!”
府門開處,段儀迎上前來,老淚縱橫,欣喜無限。他一把將段隨抱住,口中喃喃:“臭小子,總算還知道回來!”
當晚祖孫兩個開懷暢飲,絮叨個沒完。先是段隨將自己遼西之行敘說了一遍,總是一番驚心動魄,跌宕起伏。老段關(guān)愛心切,聽到驚險處不免出言怪責段隨莽撞,段隨唯唯諾諾,連聲稱是。
一時間段府偏廳內(nèi)歡聲笑語,祖慈孫愛,氣氛好生祥和。段隨大口喝下一盞酒,正欲再講兩樁趣事,卻發(fā)現(xiàn)段儀陡然沉默了下來,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段隨還道老段年紀大了不勝酒力,脫口而出:“大父若是乏了,今日便早些歇息罷。”段儀勉強笑了一笑,略有些遲疑,卻終於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給段隨。
“姑姑又有書信到了?”段隨興奮起來,拿過書信拆開便看。段儀嘆了口氣,怔怔望向窗外。
一時三刻之後,段府偏廳之內(nèi)響聲大作,杯盤箸盞摔了一地,段隨瘋了似地拳打腳踢,差點沒把屋頂都給掀翻掉。
原來段元妃自桂宮(長安城中后妃居住之所)中偷偷送出信來,先轉(zhuǎn)交給慕容垂,再遣人送來鄴城段儀處,具言慕容令與慕容垂被人設計以至“叛逃”一事。又寫到自己爲救慕容垂性命,更皆保得長安城裡頭鮮卑族人之周全,無奈委身苻堅,可終究心繫慕容垂,每日只得強顏歡笑,只盼終有一日能夠回到慕容垂身邊。幸而慕容垂與自己兩心相依,天地可鑑,兩人分別時發(fā)下誓言,此生不負,因此心中寬慰,但求老父親念在慕容垂顧全大局的情面上,不要怪罪女婿。
段隨讀罷元妃的信件,頓時暴跳如雷,大吼著誓殺苻堅。段儀並不阻止,只是嘆了口氣,悠悠道:“原來盼著元妃去了長安,便可安安生生的與道明一處,如今卻又生出這等禍端,哎,這孩兒當真命苦!好在她性子素來堅毅,既然心中還有念想,倒是不至做出什麼糊塗事來。只是那苻堅的秦國一日強似一日,眼下便是這大燕都有亡國之虞,元妃怕是盼不到與道明重逢之日了。”說到這裡心如刀絞,難過得連連捶胸。
“不!大父錯了!姑姑定然能夠盼到與姑父重逢之時!”段隨驀然停了狂性,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這孩子又說什麼氣話!我知道你與道明元妃夫婦兩個親厚,聽到此事心中必然不忿。可惜此事卻不是你我之力能夠左右的。。。”
“大父!隨兒可沒糊塗。苻堅這廝急功近利,貪多不厭,國內(nèi)其實並不穩(wěn)固。休看他如今順風順水,一旦敗上那麼一次兩次,秦國便會如那浮沙上的城堡,轟然倒塌。彼時以姑父的本事,正可大起,何愁奪不回姑母?”歷史上苻堅在淝水之戰(zhàn)中大敗而回,不久落得個身死國滅,別人自然不知,可他段隨卻是一清二楚,當下脫口而出,唱起了大神。
段隨言之鑿鑿,倒叫段儀刮目相看:“不想隨兒竟有這般見識!”其實段同學哪裡來這般能耐,不過是把當日高弼所言來個照搬不誤,這時候也不說破,只在那裡訕訕傻笑。
老段突然高興起來,撫髯笑道:“終究是老了,胸中豪氣竟還比不得你這黃口小兒。隨兒說的沒錯,嘿嘿,他苻堅又如何?我那元妃孩兒終有一天能夠心想事成!”頓了一頓,霍然想起一事,呵呵道:“如此說來,倒是要修一封書信給道明與元妃,叫他兩個修身養(yǎng)性,低調(diào)行事,到時自可苦盡甘來。隨兒!筆墨伺候!”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