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聲暴喝,楊安喝住了郭慶。他是方面大員,可不單單是個領兵作戰的武將,所思所慮自然更爲全面,段隨用最直觀的數字深深刺激到了他,此刻他臉上陰晴不定,坐在馬上沉吟不語。
郭慶恨恨道:“將軍!這廝根本就是大言不慚,理他作甚?”
段隨嘿然失笑:“大言不慚?嘿嘿,倘若小子命好,僥倖多守上幾天,又或者晉陽那邊來個兵貴神速,只怕六千還是少的!”
郭慶大怒,又想去拔刀,卻再次被楊安一句“夠了”喝退。
幾萬人衆目睽睽之下,大秦鎮南將軍楊安這時卻忽然來了出閉目養神,郭慶在旁大爲焦急,好幾次欲言又止;反而段隨靜靜坐在馬上,一身的雲淡風輕,雖萬千強敵環伺,我只一人耳!
楊安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買賣人,此刻心中,卻是算盤打得啪啪作響:糧草已盡,若是被拖在這介休城下,一鼓而下倒也罷了,否則不出兩日,軍心必然潰散;更別提晉陽燕軍真個追來,那就是個全軍覆沒之局;強攻的話,瞧這架勢,丟下六千秦軍性命實屬正常,而所得幾何?不過是兩千多具燕人屍首,毫無意義。
天王大業爲重,來日方長,這一時的意氣,不爭也罷!
打定主意的楊大將軍頓時覺得一身輕鬆,霍然睜開了雙目,盯著段隨道:“然則我怎知這不是你設下的計謀,待我軍過到一半,突施偷襲?”
秦軍若想越過介休進入汾水河谷,要麼穿城而過,要麼就是通過城牆與汾水之間狹窄而冗長的區域。入城顯然不可能,唯有走那條狹長的通道。倘若燕軍有心偷襲,只需待秦軍通過時,在城頭上將檑木弓矢一齊打下來便是,管保叫對方損失慘重。
段隨不說話,在那裡長笑不已,郭慶冷哼道:“怎麼?答不上來?心裡有鬼?”
“楊使君,若是您真個下令放了我這七千弟兄,我段隨立馬率城中兩千人出城!您與麾下大軍儘可穿介休城而過,如何?”段隨一字一句說道。
噝!場中諸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這廝到底什麼路數?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郭慶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彷彿被人狠狠抽了一記耳光,剛說段隨不夠坦蕩,結果人家直接把內褲都扒掉了給你看。
楊安盯著段隨雙眼不放,目光如鷹隼般犀利,想要挖出些什麼,卻發現段將軍目光清澈,不避不讓。
良久,楊安突然大笑了起來:“你就不怕我趁機奪了介休城?”
“楊使君磊落之人,當不至於此。”段隨不忘一記馬屁上去,其實他心裡清楚的很,秦軍無糧,巴不得早早趕回去,蹲在介休城裡喝西北風麼?
“果真如此,某家便同你做了這筆買賣又如何?”楊安哈哈大笑,彷彿兩個老友相逢,言談甚歡。
“小子恭敬不如從命!”段隨端端正正打了一個稽首,擡起頭來已是春風滿面。這一刻段同學儀態瀟灑,氣度不凡,倒是沒有侮了他“從石”的字號,差可比擬劉越石胡笳退敵的絕世風采了。
城上城下突然就歡聲雷動起來,楊安瞥了一眼,原來身後將士,一樣的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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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多驍騎軍盡數開出了城外,離著城門老遠列開了陣勢,靜靜地目送秦軍離開。
不顧郭慶的勸阻,楊安一馬當先入了介休城,足見其坦蕩。數萬秦軍自北門入,南門出,浩浩而去,無一人俳佪主街之外,不愧爲脊樑如鐵的關中漢子。身後,段隨默默拱手,遙送一程。
七千屯騎軍俘虜渾渾噩噩,仿如看了一場撲朔迷離的大戲,直到最後一名秦軍消失於介休城門,這才意識到自己真個得救了,頓時又哭又笑,鬧成了一團。
“肅靜!”段隨策馬而上,一臉肅容。
段隨眼下是何等威勢?場中漸次安靜下來,人人看著面前這位少年英豪,不知他爲何板起了臉孔。
“狗賊楊璩!你給我滾出來!”
聲若洪鐘,震得大夥兒耳朵嗡嗡作響。人羣中騷動起來,半晌過去,一個抖抖索索的身影被推了出來,兩腿打顫,臉色慘白,可不正是叫段隨恨之入骨的楊璩?
楊璩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不過茍且了數日,竟爾落入了段隨之手。這廝方纔就慌了手腳,一把跪倒在秦軍跟前,大喊自己並非小小俘虜,而是主動投誠的高級軍官,不料對方毫不理會,反而啐了他一臉,揚長而去。
“好教衆位兄弟知道,我屯騎軍兩萬兄弟血灑梗陽,全是拜這位楊璩楊軍主所賜!”段隨眼中直欲噴出火來。
人叢中嗡嗡之聲四起,一傳十,十傳百,楊璩所爲很快人盡皆知,人羣轟然炸了開來,哭罵之聲不絕於耳,無數人爭搶上來,就要撕打楊璩。早有費連阿渾領了一隊驍騎軍健卒攔在跟前,一一勸了回去,否則這廝怕是已被撕成了碎片。越騎軍將士們面紅耳赤,個個垂了頭不語。
“弟兄們,對不住了,我段隨曾在傅顏傅都督靈前發誓,定要親手宰了這狗賊,爲他老人家還有死去的屯騎軍兄弟報仇,可讓不得給你們!”段隨咬牙切齒。
“殺了他!殺了他!”人羣中暴發出陣陣喊殺聲,楊璩兩股戰戰,臉如死灰,突然擡起頭嘶聲大吼:“姓段的,你這是公報私仇!我乃朝廷命官,你何以殺我?此處便屬我軍職最高,誰也殺不得我!”
此話一出,早惱了後邊一人,聞言大踏步上前而來。段隨在旁嘿嘿冷笑。
“啪”!一記清脆的巴掌括在了楊璩臉上,慕容衝怒氣難遏,厲聲道:“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我殺得了你否?”
“殿。。。殿下?”楊璩看清來人,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腦袋耷拉了下去。
段隨手起刀落,一刀斬下了楊璩的腦袋,垂淚道:“老師!死去的屯騎軍兄弟們!段隨爲你們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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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流雲似火,慕容衝與段隨兩個並排仰躺在一片青青的矮坡上,各自叼了一根狗尾巴草,遙望著天際發呆。
“石頭,之前你同我說來了介休便不走了,我還以爲你一心求仁,結果你說不但不想死,還要退秦軍,擒楊璩,我只當你失心瘋了,嘿嘿,那也無妨,陪你發瘋就是!不曾想你竟然說到做到。如今看來,你前番所說之話,大是不對啊!”
“嗯?”
“你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瞧啊,謀事在你,成事也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