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皇宮,太極殿,東堂。
大燕的天子慕容暐此刻正在大發雷霆,御案上面空空如也,奏章、筆硯散了一地,幾個中官侍女跪在堂下,瑟瑟發抖。
一箇中官跑了進來,慕容暐喝道:“可是太傅他們到了?”那中官道:“是太后到了。”慕容暐一愣。只見可足渾氏大踏步走了進來,後面只跟了寥寥幾個宮人,想是來得匆忙,都未曾使人先來通報。
慕容暐上前,“拜見母后。”可足渾氏揮了揮手,說道:“哀家聽聞今日閱兵大典鬧了笑話,皇兒召了太傅與吳王來。可有此事?”慕容暐有些不悅,悻悻道:“母后明鑑,兒子正要好好問問那慕容垂,何事亂朕大典!”
可足渾氏聽到慕容暐話裡矛頭直指慕容垂,心裡頭舒坦了許多,說道:“如此,哀家自去垂簾之後。”這是要堂後聽政的意思。
慕容暐十歲登基,向來是簾後可足渾氏、殿前慕容評兩人攝政。雖說他年紀漸長後已經親政,看見母親如此,倒也沒說什麼。
可足渾氏來時心情極差,好端端地正在宮中坐等鳳皇,陪在她身邊的,是慕容衝的親姊,天子的胞妹,清河公主慕容燕。這一隻鳳凰加一隻燕子是可足渾氏最寵愛的一雙兒女,自小不離身邊,相互感情最好。
本想著母子三人開開心心地相聚,慕容評派人急報,說是皇帝召他和慕容垂奏對。慕容評的意思,今日大典之上,兩人的計策已經成功了一半,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這時還需太后坐鎮,以防慕容垂欺天子年輕,來個絕地反撲。
可足渾氏老大不情願,氣鼓鼓地來了,一路咒罵慕容垂。時間太緊,都沒來得及起鳳駕。只見她走到堂後一屁股坐了下去,宮人隨即將簾子放下。
過了一盞茶時間,下面來報太傅與吳王已到殿外,此時殿中已經收拾整齊,慕容暐點點頭,便有人引著兩人進來。
兩人見到皇帝,行禮,然後起身。慕容評擡眼看到堂後的垂簾,知道太后已經到了,心中大定,神態放鬆起來,閉嘴不語。
慕容垂卻立得筆直,仿如一桿標槍。他奉諭前來,未及更衣,身上是全副盔甲,臉上是止不住的怒意,整個人看起來相當兇狠。沒等天子發話,慕容垂大聲道:“不知陛下相召,所爲何事?”實在是氣壞了,他一改以往隱忍狀態,雙目圓睜,其狀如噬人猛虎。
慕容暐被慕容垂的氣勢所懾,居然有些發堵,一時沒說出話來。心中頓時大恨:混賬吳王!竟敢如此失禮!作爲一個年輕的君主,慕容暐覺得又羞又怒,自己是天子,居然被個臣子嚇到——慕容垂不經意間揭到了他的逆鱗。
“今日操典,三軍紊亂,吳王是南討大都督,可有什麼要說的?”慕容暐強忍著怒意說道。
慕容垂答得乾脆:“臣奉旨回鄴已十日有餘,三軍事務當日便已交割。操典之事,恕臣無話可說。”他固然恨別人陷害自己,可最痛心的還是朝廷居然罔顧軍心,短視至斯。
慕容垂倒是不相信皇帝會參與到陷害自己的小動作裡來,可是皇帝短視的做法確實讓他失望透了。他怒氣盈腦,回答起來便都是血氣之言,語調冰冷,毫不客氣。
旁邊響起慕容評幽幽的聲音:“吳王是自家人,何必弄虛。今日操典本來好好的,分明是聽到吳王辭賞那一段,三軍才起了騷動。。。”
慕容垂不怒反笑,不待慕容評繼續,大聲搶道:“太傅說得不錯,我正想問問,我何時上過表要替三軍辭賞?”他不好直接質問皇帝,慕容評插話正中他的下懷,頓時喝問起來。
慕容暐一愣,想想確實未曾見過慕容垂的表章,只是李鳳一面之辭,於是朝著一箇中官喝道:“去!把散騎侍郎李鳳給朕喚來。”心想且看你吳王如何與李鳳對質。慕容評見狀,臉色有些尷尬。
“不必了!”便在此時,一個尖厲的聲音自後堂傳出,垂簾掀開,太后可足渾氏走了出來,“陛下,此事與李鳳無干。”她是真坐不住了,看到慕容垂咄咄逼人的樣子,只覺得胸中怒火中燒。
可足渾氏接著道:“那天哀家宮裡那傳旨的小黃門回來說,吳王當時感戴朝廷特旨優容,口稱不敢再求他賞。哀家想起自南賊來犯,國家殘破,府庫空虛,實在是拿不出什麼財帛了。吳王既有此心,索性便借他之口替三軍辭賞,此皆爲國家生息耳。李鳳所言,皆是哀家所教。”
說到這裡,可足渾氏轉過身來,朝著慕容垂道:“今日哀家聽說操典出了亂子,皇上召太傅與吳王問話,便跑來這太極殿,想著總要替吳王分辯罷。誒!倒是哀家這老婆子多事了。”雲鬢亂顫,她舉帕拭眼,一副又羞又氣的樣子。看不出來,這婆娘也是金馬獎級別的。
慕容暐哭笑不得。他是生氣,可他還能治太后的罪不成?嗯,這麼一說太后之前的反常表現也說得通了。
慕容評聽得大喜過望,太后夠意思啊,這下自己算是撇得一乾二淨了。最佳拍檔此時再不出手,更待何時?只見他正了正身子,厲聲道:“道明,汝爲天子親叔,國家多事之秋,難道不應該爲皇上分擔一二?”
慕容垂嘆了口氣,叩首道:“太后如此,皆爲國家生息耳。微臣忝爲宗室,自應一力承擔,責無旁貸。是微臣魯莽了,請皇上賜罪!”
到了這會,慕容垂已經冷靜下來了。現在可以確定幾件事了:其一,太后可足渾氏與太傅慕容評已經勾結到一起對付自己了;其二,皇帝確實不知情,可皇帝是個笨蛋,被太后太傅二人玩弄於鼓掌之間,沒指望了;其三,自己急糊塗了,跑來宮中大吵大鬧,算是把皇帝徹底得罪了。
腦子飛快運轉,慕容垂得出了自己目前最好的對策——跌軟。得理不饒人只會激起皇帝更大的反感,現下最要緊的是能平安回去,找親隨子侄們商量下一步動作。可別衝突得太厲害,直接弄個血濺當場。
慕容垂的做法沒錯。慕容暐聽他這麼說,舒坦不少,溫言道:“都是誤會,吳王無罪。既然如此,太傅與吳王且先回府罷。”
又是一場鬧劇,皇帝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打發兩人先走罷。想了一下,補上一句:“吳王身無雜務,回府之後且再多休沐些時日,無需上朝。”總之是不想在朝上看見此人了。
慕容評滿心歡喜,這次可謂大獲全勝:慕容垂不但乖乖生吞了得罪軍中將士的苦果,還狠狠地頂撞了皇帝,有他好受的。
慕容評眼見事事都按照自己的計劃順利進行,便不再作聲,拜辭而去。反正肉已經在砧板上了,何必急著動刀,這會兒慕容垂聲望太高,殺他沒來由得罪一大撥人。
慕容垂更不遲疑,匆匆離開。
慕容暐看兩人離了殿門,嘆氣道:“如此倒是朕委屈了吳王。。。”話音未落,只聽可足渾氏尖刻的聲音又響起來:“委屈?哀家只看到那吳王目無君上,跋扈至極,若不是在殿前解了劍,只怕他已經拔劍砍了我母子兩個罷!”
慕容暐面色立沉,想起自己畏懼慕容垂的樣子,頓時心中只餘滔天怒火,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