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髮下宏誓,部衆們爲之神往不已。當下大夥兒趁熱打鐵,合計其後如何行事。
現如今秦國正是如日中天,這時候誰敢出頭不過尋死而已。說到底,慕容垂這幹人眼下也就只有一招罷了,那就是——等!耐心地等!等到秦國哪天衰弱下去,等到老天爺賜下個不世良機,等到自己實力雄厚。。。
等是要等的,自然也不能幹等。悉羅騰進言道:“慕容暐亡國之君,已然丟盡了族人之心。如今數十萬鮮卑族人進入關中,正是王上大展拳腳的好機會,以王上的威望,只須傾心結交各部,何愁大夥兒不歸心?”
“不錯!”高弼道:“依屬下之見,大王儘可拋棄前嫌,便是那慕容暐、可足渾氏,甚或老賊慕容評之流,大王也待他和顏悅色,如此一來,豈非高下立判?
慕容寶聽到有些不服,大叫道:“這幾個害死了我阿母(大段妃),又差點叫我父子命喪鄴城,怎能放過!”
慕容垂喝止了慕容寶,只見他眼中明滅不定,半晌終於沉聲道:“我恨極了這幾個賊子,然則高弼所言有理,可足渾氏與慕容暐到底是舊朝太后、皇帝,我若迫得緊了,不免顯得太過小氣,又少了忠節,多半要失卻族人之心;可我慕容垂也不是木頭人一個,那老賊慕容評乃是我之死敵,不除他難平我心中怨氣!除他之外,哪一個我都可以盡釋前嫌!”
高弼點了點頭道:“老賊貪鄙誤國,鮮卑人個個都恨透了他。王上若是隻對付他一個,倒是無妨!”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氣氛極是熱烈,直聊到暮色沉沉才各自散去。此刻堂上,獨留了慕容令一個陪在慕容垂身邊。
慕容垂看著窗外慘淡的月色,嘆了口氣道:“也不知元妃在宮中過得如何?若是叫她聽到丈人已經仙去。。。誒!只怕她傷心太過,壞了身子。”
慕容令喏喏不知該當如何回話,便聽乃父又問道:“那羅延!可有隨兒的消息?”
“我多方打聽,據說鄴城城破之日,石頭他是與鳳皇、清河還有他那沒過門的娘子可足渾晴一齊突圍而去的。眼下鳳皇與可足渾晴兩個都在被俘之列,卻是不聞石頭與清河的蹤跡!”慕容令張口即來,顯然關注段隨的下落久矣。
“但願他沒事便好!若是落入秦軍手中,那鄧羌勢必要取了他的性命。對了,你說那可足渾晴乃是石頭的家婦?”
慕容令訕訕苦笑:“若非我跑去鄴城鬧了那一出,只怕石頭這娘子早就娶到手啦!現下還算不算得他家婦人,我是當真不知。”
“隨兒如此重情重義,太是難得!聽說豫章公已死,既然如此,我便去求天王將那可足渾晴送至咱家居住,日後得了隨兒的消息,好歹還他一個完完整整的妻室!”
慕容令重重點頭稱是,還待說話,卻見慕容垂突然背過了身去,站在那裡沉默不語。清冷的月光灑在慕容垂的身上,將他的背影照得蕭索落寞。
慕容垂不發話,慕容令自然不敢自行離去,只得呆呆在那裡候著,猜不出父親到底何意。良久,只聽慕容垂淡淡道:“那羅延,賀麟他。。。”
慕容令一震,咬了咬牙,終究是沒有接話。慕容垂嘆了口氣,並不追問,緩緩走了出堂去,月色在他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
元日近在咫尺,天氣寒冷刺骨,長安城內卻是一片歡騰。
大軍凱旋而歸,強燕自此不復存在,秦國一躍成了當世翹楚,縱然是平頭小民也不免與有榮焉。長安城中的酒肆裡,客棧中,處處都是豪情壯志,人人都顯擺著自己大秦人的身份!
彷彿只是一夜之間,長安城便成了這普天之下最爲中樞的所在,街頭上隨處可見各色人種:戴著大頭長裙帽、以羅冪遮臉的,一望即知是吐谷渾人;穿著獸皮裘衣,其上油光可鑑的那是高車人;袍袖寬大、**儼然的卻不是南邊的晉人,多半是姑臧城裡來的涼國人;至於西域諸胡,譬如鄯善、龜茲、疏勒、于闐乃至更西的諸色雜胡,或商人叫賣西市,或胡姬當壚酒家,早早便來湊了熱鬧;自然也少不了鮮卑白虜以及原本臣屬燕國的扶余、高句麗等東胡夷人。。。
這等大世景象,可不叫苻堅與他麾下那一幫子驕兵悍將們樂翻了天?反正佳節將近,這幾日朝會是不起了,大夥兒整日價廝混在一處喝酒狂歡。到底胡風尚熾,苻堅也不擺那君王的譜,日日與臣下一齊縱樂,並無顧忌。王猛偶爾覺著不妥,與他說時卻也拗不過他,只得作罷。
今日歡宴如常,苻天王的臉色卻沒前兩日那般春風得意,板著張臉,也不與衆人交談,只一味取些乾果在那咀嚼,偶爾灌一氣悶酒,總是怏怏不樂的模樣。
粗豪的武將們多半忙著拼酒鬥飲,未曾注意到天王不豫的臉色;王猛與大夥兒打了個照面就此離去,大把大把的公務等著他處理,若說斗酒,他也的確不善此道;到底還是心機深沉的石越眼尖,一眼瞅出天王的異常,當下端著酒盞屁顛顛地跑了過去。
“天王!美酒佳餚當面,卻不知爲何悶悶不樂?臣下無知,但也常懷爲主分憂之志,不若與臣一說?”
呼啦一盞酒下了肚,苻堅白了石越一眼道:“石卿你。。。”突然苦笑了一下:“此事石卿可幫不得忙,不說也罷!”
“哦?天王但請說來,臣下或能謀劃一番,也未得知耳。”石越酒喝得也不少,仗著苻堅性子寬厚,居然追問不止。
“你這廝。。。”苻堅沉吟半晌,搖頭晃腦道:“還不是段淑儀。。。原來那一日夜裡鄴城亂起,她阿爺不慎死在了亂軍之中。也不知她如何曉得了此事,昨夜去她處時,莫說美人入懷,便是一分好臉色都不曾見著。誒!”說完一仰脖子,咕嘟嘟又是一大口酒入了喉。
“此事須怪不得天王。。。”
苻堅確實喜愛段元妃,搖搖頭道:“總是孤的不是!誒,只是本就千幸萬苦才逗得段淑儀開懷,如今卻又復悶悶不樂,孤怕是有段時日碰不得她了。”長吁短嘆不已。
當日段元妃勉勉強強入了桂宮,雖說爲了圓謊並未抗拒苻堅,只是內心裡頭天人交鋒不知幾多,表現在外的自然就是鬱鬱寡歡。苻堅倒也不以爲意,依舊心心念念,加意討好。時間長了,段元妃心想事已至此,不若索性假意迎合,固寵之下,更加方便自己與慕容垂行事。這樣一來態度上不覺好了許多,直叫苻堅樂的是手舞足蹈,心花怒放。
不料老段死訊傳來,段元妃頓時方寸大亂,不由得暗恨起秦軍乃至苻堅來,再也做不出迎合之態,只剩得一頭一臉的冷若冰霜。苻堅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自然是大爲氣沮,今日酒宴上便失了興致。
“天王何必不快!如今天王坐擁天下,試想這天下的美人何止千千萬萬,也不少她段淑儀一個!”石越也是醉了,說話越發肆無忌憚。
“放肆!”砰的一下,苻堅手中酒盞重重砸在了幾上,酒水灑了滿地,幸好廳中甚是吵鬧,並未引得他人注目。
石越嚇了一跳,這下子酒醒了不少,只聽苻堅道:“你這渾廝又知道個甚麼?段淑儀的好,你如何能懂?”說著大大嘆了一口氣,搶過酒壺直接灌了起來。烈酒不斷下肚,他卻彷彿毫無知覺,直灌得自己虯髯貼面,襟衫盡溼。
石越捱了當頭一棒,本來還有些不服,不過轉念一想,段元妃確實是姝麗無雙,又皆成熟大氣,自己平生所見除了那清河公主慕容燕以外,似乎還真沒有哪個能比得上段元妃的。於是撓了撓頭,喏喏道:“可惜那清河公主慕容燕還是全無消息,否則當可使天王盡興。誒!也不知扶余蔚那裡如何了!”
“慕容燕?”苻堅的雙眼霍然亮了起來,酒醉迷離之中,一張精緻絕倫的俊臉閃現眼前,那如同希臘雕像般刀刻斧鑿出來的深邃輪廓不斷衝擊著他的腦海。本就口乾舌燥的苻堅不禁嚥下了一大口口水,脫口道:“石卿!你去!去將那囚在北宮裡的慕容燕送到桂宮,孤今晚便要臨幸於她!”
“北宮?臨幸慕容燕?”石越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驀然省起,送來長安的慕容宗室們正是囚禁在長安城北宮之內。再聯想起那日鄴城銅雀臺上,苻堅酒醉之後把長相俊美的慕容衝說成了神仙中人,對其加意優容,這下子他算是明白了,此刻苻堅口中所說的,正是慕容衝是也!或者說,幻化成苻堅心中慕容燕模樣的慕容衝!
嘿嘿,慕容衝長成這般模樣,不做男幸才叫可惜了!石越這麼想著,嘴角浮出一絲**的奸笑,當即打定心思,酒筵一畢就去把慕容衝送到桂宮之中。
不論天王是酒醉後裝糊塗也好,抑或是本就對那俊美少年不懷好意也罷,反正這龍陽之好說白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各國貴族之間多有所聞,還常伴風雅之名。且把慕容衝送去,說不得就此討了天王的歡心,豈非妙哉?
無意踐董,奈何超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