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關中,別的都缺,唯獨不缺流民、盜匪、潰兵;氐人不多,鮮卑人卻多如牛毛。(西)燕軍雖吃了場敗仗,損失慘重,可只要四處劫掠得來的糧草財貨還在源源不斷運入阿房城,就不用擔心兵源問題。
短短十日功夫,慕容衝又拼湊出一支五六萬人的隊伍,說他是大軍也好,流寇也罷,反正捲土重來,兵臨長安城下。
長安城裡,苻堅哀嘆不已:“元安(楊定表字)賢婿兵敗身死,如今更有何人爲孤解憂?”咕嘟喝下一口苦酒,長喟道:“倘若世明(呂光表字)的十萬大軍尚在,何懼這乾白虜宵小?可恨西邊爲亂賊姚萇、乞伏國仁等所阻,消息閉塞,也不知世明大軍到了哪裡。。。”
兩年前慕容垂、老周、段隨、朱序、張天錫等一頓忽悠,苻堅興沖沖派了呂光領十萬大軍出征西域。秦軍越茫茫戈壁,歷多番苦戰,先迫降焉耆國王泥流,又趕跑龜茲王帛純,其餘小國皆爲賓服,西域遂平。苻堅心心念唸的西域高僧鳩摩羅什亦爲呂光所獲。苻堅收到捷報倒也歡喜了一陣,可惜其後關中大亂,道路阻隔,派去封賞呂光的使節沒走出三輔就差點給殺光,從此再不聞呂光及其部衆的消息。
眼下苻堅困守長安,四顧茫然,不自禁便想到了呂光這支大軍,自是嘆息不止。可惜,大秦天王苻堅並不知道,他的這番喟嘆,壓根不值得——呂光得知苻堅淝水大敗、連關中都陷入危困之後,心思立刻活泛起來。他本就深得軍心,再以搶來的金銀財寶籠絡部下,十萬大軍不久便改姓了“呂”。此時此刻,他正流連忘返於富饒安樂的龜茲城裡,哪有半分回關中勤王的打算?
後來呂光爲鳩摩羅什所勸,率軍東歸。結果秦國涼州刺史、西中郎將樑熙不知發了什麼失心瘋,派兵阻截呂光所部。呂光大怒,一陣高舉高打,攻殺樑熙,進駐姑臧(今甘肅省武威市)。之後呂光便不再往東行進,就地割據,更不斷兼併地盤,最終建立了後涼。這些都是後話,按下不表。
不但呂光早忘了他大秦天王,苻堅以爲殉了國還爲之失聲痛哭的“賢婿”楊定,那就更不像話了——長安城下,(西)燕軍陣中,慕容衝傲然立馬犛尾大纛之下,手揮處,一騎飛馬出陣。馬上騎士沿著城牆跑馬不歇,邊跑邊高聲大喊:“逆秦氣數已盡,爾等若想活命,宜早出降!”不是楊定還有哪個?
苻堅起先還不相信,上城一看,直氣得兩眼一翻,當場昏厥了過去。待他悠悠醒轉,暴跳如雷:“將楊定全家老小綁上城頭!”
侍從面有難色:“那麼河陽公主與瑤公子。。。”
苻堅面色鐵青:“一起綁來!”
。。。。。。
“不!”護城河畔,楊定跪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隨著大秦天王苻堅一句“亂臣賊子,當誅全家”,咔嚓咔嚓,博平侯府老老少少的頭顱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城頭,污血在城牆上拉出道道長痕,瘮得人心頭髮慌。
最後被推上城頭的,正是河陽公主苻錦與其愛兒楊瑤。刀斧手可不敢隨意亂來,遂收刀入懷。苻堅大步上前,“嗆啷”一聲,持劍在手。
(西)燕軍陣中呼啦馳出一騎,去勢甚急,大夥兒爲之一愣,定睛看時,居然是全軍之主慕容衝本人!但見他面色發白,竟露出焦急之狀。
除開少數幾人,城上城下均是大惑不解:慕容衝這是要做甚麼?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待大夥兒反應過來,慕容衝已在放聲大喊:“楊定歸燕也是順從天命,非其私罪。苻堅你已殺他全家,也該解氣,何不放過自己的女兒與孫兒?我我我。。。我願即刻退兵,可好?”
此言一出,雙方都給驚得不輕:慕容衝。。。這是轉性了?
苻堅看著眼前憔悴的愛女,持劍的手抖個不停。城下慕容衝一臉焦慮,清清楚楚落在苻堅眼裡,於是他臉上猙獰之色大起,閉上眼,挺劍一送,生生在苻錦身上刺了個對穿!
“不!”這一次喊得撕心裂肺的,居然是慕容衝——反而楊定自地上緩緩立起,表情微妙,默不作聲。
寶劍離體,大秦河陽公主苻錦的曼妙身軀自長安城頭飄飄落下,白衣揚袂,悽美哀楚。。。
城上城下何止萬千雙眼睛環伺?可緊緊對視在一處的,唯有慕容衝與瀕死的苻錦。苻錦墜落的一瞬間,一絲笑意赫然浮現於她慘白的月容,嘴脣嚅動。慕容衝瞧得真切,錦兒她。。。她分明是在說“不悔”二字!
慕容衝覺著痛徹心扉:原來,原來錦兒在我心裡,這麼重,這麼重。。。眼前一黑,不能視物!
城頭之上,小娃兒楊瑤哭成了淚人。他怎麼也想不通,平日裡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外祖會突然變得這般兇暴,竟然拔劍殺死了自己的母親。而那柄還淌著母親鮮血的寶劍,正轉過了方向,指向自己。。。
嚇壞了的楊瑤撲倒苻堅跟前,抱住苻堅的小腿又哭又叫。
城下的楊定變了臉色,恨不得插翅飛上城頭,救下寶貝兒子。忽然楊瑤轉過頭來,露出他那張白皙粉嫩的瘦削臉蛋。楊定一怔,不由自主瞥了眼不遠處的慕容衝。
下一刻,楊定渾身發抖,右手探出,摸住了腰間佩刀。。。
終於他還是忍住了,緩緩收回右手,臉上露出不明顯的,殘忍的笑意。。。
昏天暗地中的慕容衝沒有看到——苻堅擡起了掛著瑤兒的腿,狠狠踹出,彷彿只是在踢飛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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