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一半的時候, 慕謠的體重已經(jīng)從65kg掉到了55kg。
江逢強行把他帶去醫(yī)院,量了身高,175cm, 營養(yǎng)不良, 醫(yī)生說可能只是夏天太熱, 沒心情吃東西, 也可能是壓力太大, 學(xué)習(xí)上需要放松放松。
“我都說了沒問題了!”慕謠很焦慮。
讓江逢擔(dān)心、浪費江逢的時間和精力會讓他更焦慮,這種不知道該怎么補償對方的心情讓他還時不時地感覺胸悶,早晨醒來或中午午睡之后經(jīng)常睜不開眼睛, 仿佛胸前壓了一套《五三》。
只有手機鬧鐘不停地響,才能勉強醒過來……“嗯?”慕謠聽到了短信聲, 伸直手臂去床頭柜上摸手機。
他迷迷糊糊地側(cè)過身子, 半睜開眼, 發(fā)現(xiàn)來信人是慕斯,瞬間清醒了, 用力揉眼睛。
“別揉。”江逢支著上半身,握著他的手腕將手拉開。
慕謠有些詫異地回頭,江逢居然也還沒起,已經(jīng)六點半了,平時他六點就雷打不動地出門去跑步, 至少要七點才回來, 那時才是慕謠的起床時間。
“昨天半夜醒了, 結(jié)果今天起不來。”江逢解釋道, 背過身掀開被子去洗漱。
慕謠掀開手機翻蓋, 發(fā)現(xiàn)慕斯給他轉(zhuǎn)發(fā)了一條廣告:東岸海濱浴場晚會,晚8:00到11:30節(jié)目不斷, 特邀當(dāng)紅樂隊OASIS表演,更有神秘嘉賓現(xiàn)場助陣,帶上家人朋友一起來吧!
家人!慕謠立刻回復(fù):你想去嗎?
慕斯秒回:班級活動。
慕謠想象了一下,慕斯平時在班里跟同學(xué)估計也不會處得多好,集體活動時可能會比自己更凄慘,于是回復(fù)道:我陪你去,八點去找你?
慕斯:她們六點就要去。
慕謠:好,六點去找你。
慕斯沒有再回復(fù),慕謠就握著手機呆呆坐著,等江逢洗漱完出來,跟他說了晚上去找慕斯的事。
“我們一起去啊,”江逢果然這么說道,“你真的需要放松一下了,學(xué)習(xí)不要這么緊張,你看慕斯都知道生活要張弛有度。”
他們中午吃了飯后,江逢又從冰箱里端出自己做好的蛋糕給慕謠,但慕謠不想吃,他也沒辦法勉強,只好委屈地放了起來。
“到底怎么樣才能讓你食量上去點呢?”他又掏出一罐布丁,被慕謠搖頭拒絕,“吃點水果吧?消消暑。”
“你不要替我操心了,行嗎?”慕謠幾乎是在懇求他,得到同意之后去睡午覺了。
但這一次,他不是被鬧鐘叫醒的,而是從夢里醒過來。他夢見自己在吃蛋糕,突然被一個小孩拽了拽衣角,低下頭發(fā)現(xiàn)是小時候的自己,穿著和慕斯一樣的小裙子,但開口卻叫自己:“哥哥。”
他說:“哥哥!那是我的慕斯!”
“不是,”慕謠說,“我不是你哥哥,這是江逢給我的。”
“是我的!你個騙子!”那個“他”沖自己吼完,又突然膽怯地后退了幾步,開始撫頭發(fā),動作與慕斯一模一樣,聲音也略有變化,“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
“是,我是!”慕謠趕緊伸手想去抱她,她卻閃開了,快步向反方向跑去。
慕謠很怕她跌倒,想趕緊追過去,卻沒有力氣,就像那天他站在慕斯門外,手里拎著錘子、想要砸開房門時一樣絕望。
醒來之后,他用涼水洗了臉,將過長的頭發(fā)用路露給的頭繩扎了起來。
“是不是太熱了?”江逢也很快跟著醒來,問他,“要不去剪剪?我們一起?”
“還是算了,也不熱。”其實慕謠是覺得他平時去剪頭發(fā)的店收費太高。
下午做完了暑假作業(yè),兩個人看了一會電視劇和體育節(jié)目,穿上出門穿的短褲涼鞋,準(zhǔn)備去海邊。
“聽說有OASIS的節(jié)目,”江逢在小區(qū)里找了一臺雙人騎的共享單車,沒有用自己后院的車,“人肯定很多,晚上可能會擠不上公交車,慕斯打算怎么回來?”
慕謠站在車前:“我不會騎……”
“沒問題,你就踩踏板,”江逢說,“或者坐著別動都行。”
慕謠跨上去,發(fā)現(xiàn)手沒有地方放,只能等江逢上去后,拽住他的T恤。
“別,這樣不安全,”江逢說話時,震動的感覺從布料上傳過來,“抱我的腰,我不怕癢的。”
慕謠伸手環(huán)上去,很不適應(yīng)——自從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江逢開始,他就盡量避免兩人肢體接觸了,江逢也注意到了,順從地與他拉開距離,現(xiàn)在他只能說起別的:“慕斯他們班租了校車,集體回學(xué)校。”
“國際班真好啊,很適合女孩子,”江逢感慨道,“將來我有了妹妹,也讓她上這種班,能省心不少。”
“哎?”
江逢:“我媽還有三個月就生了。”
慕謠:“這么快?”
江逢:“快嗎?一轉(zhuǎn)眼就過去半年了,過幾天我想去B市看看她。”
“嗯,”慕謠聽到會有新生兒也很開心,畢竟那是江逢的家,一定會養(yǎng)出很優(yōu)秀的孩子,“真好啊,我給她買點什么呢?”
江逢笑:“不用了,將來你給她輔導(dǎo)輔導(dǎo)功課就行了。”
“別說那么遠(yuǎn)的事,再說她一定很聰明,”慕謠想,如果是男孩,可以送把小鎖,是女孩,就送貴一點的玉,“還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嗎?”
“不知道呢,抱緊了,”江逢單車騎得很好,今天又是個陰天,風(fēng)吹著很舒服,“我媽說,這就像買彩票,提前開獎沒意思,現(xiàn)在開到男孩就犯愁,但到時候生下來,還是一樣地疼,沒必要提前這么久就失望。”
“嗯……說的有道理。”
江逢騎車速度很快,慕謠踩得時候經(jīng)常踩空,兩人五點半就到了海邊,慕斯還沒來,卻見到了別的熟人:李碧微穿著可愛的泳裝,和家人一起來的,見到他們就打招呼過來聊天。一個學(xué)期都過去了,他們之間也不那么尷尬了。
三個人在海邊玩了一會,堆沙堡,埋人,慕謠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覺得出來確實對緩解情緒有幫助,想著以后要不要經(jīng)常到海邊走走。江逢幫李碧微拍照,也拍了一堆慕謠,等慕斯的校車到后,李碧微就很有眼色地先回去找家人了。
慕斯下車的時候,身邊簇?fù)碇脦讉€女孩,口中都叫著她“斯斯”,關(guān)系很親密的樣子,慕斯則有點電波對不上頻的意味,面無表情地掃視著人群。
慕謠沖她揮手,她看見了,皺著眉頭又轉(zhuǎn)開目光。
“是誰啊?”旁邊的女孩都問她。
慕斯:“我哥。”
“哇好帥!這就是你哥嗎?”、“天吶,你們家基因真好!”、“好像王子……”,女生們瞬間炸開鍋了,“但是他好像太瘦了吧?比斯斯還瘦?”、“我比較喜歡旁邊那款!”,議論聲讓慕謠一時有點不敢上前。
江逢熱絡(luò)地帶著慕謠走過去,問:“現(xiàn)在到八點你們都做什么啊?”
“斯斯,咱們等會燒烤,讓你哥來幫忙唄?”慕斯旁邊的一個女孩說,“反正我們?nèi)夂軌虬。际桥渤圆涣硕嗌佟!?
慕斯點點頭。
“好,我?guī)湍銈儼釚|西,”江逢按著慕謠的肩膀,對他說,“你陪妹妹聊。”
人很快都隨著江逢轉(zhuǎn)移了,慕斯和慕謠向海邊走了一會,慕斯顫著手把涼鞋脫下來,慕謠主動伸手給她拎著。
“你手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好的?”慕謠問。
慕斯:“五六年級。”
那怪不得學(xué)不好樂器,慕謠又問:“醫(yī)生怎么說的?”
慕斯:“過兩年就好。”
慕謠覺得慕斯在撒謊,自己有些胃疼,但仍然挺直背說:“等好了我教你彈琴。”
慕斯又是哼了一聲,沒拒絕也沒答應(yīng)。
慕謠回想著之前看的社交書,竭力找話題:“你跟同學(xué)都處的不錯?”
“呵,”慕斯看著海岸線,夕陽把她黑色的長發(fā)染成美麗的紅棕色,“還不是因為我有錢?以后就算了吧。”
“別,”慕謠趕緊說,“跟同學(xué)好好處,多交點朋友,錢不夠就問我要。”
慕斯不走了,這里周圍人很少,她捋了捋裙子,坐在沙灘上,慕謠也跟著她坐下,想到她以前從來不捋裙褶,就任由裙子那樣在大腿根部皺著,現(xiàn)在會有這個動作,可能只是因為自己上次替她拽了一次,于是又開始胃疼。
幸好慕斯也不說話,沒有要走掉的意思,他們就并肩坐在那里,看著夕陽。
慕斯不時用手指顫顫巍巍地劃拉一下沙子,每一下都劃在慕謠的心上,過了很久,江逢帶著一堆燒烤找了過來,分給他和慕斯,還跟著慕斯的同學(xué),慕斯才拿著燒烤,走去同學(xué)那邊。
“多吃點,我都吃過了,”江逢對慕謠說,“你晚上不能再吃這么少了,都吃掉吧。”
慕謠點點頭,依次全都吃掉,雖然味道很好,卻只是讓他覺得惡心。
“這些就是零食,”江逢帶著他去一家主題咖啡廳,“我們?nèi)ツ羌业瓿酝盹埌桑犂畋涛⒄f很好吃。”
但走到一半,江逢就又被慕斯班上的同學(xué)叫走了,慕謠于是一個人先進(jìn)去,李碧微和家人也剛吃完,走到慕謠的桌子前陪他聊天。
李碧微還是像以前一樣,說話語速慢又體貼,讓慕謠忍不住思考,難道自己只是對溫柔的人沒辦法?
“你這個假期瘦了好多,比以前還瘦,”她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如果有困難,說出來可能心情會好些。”
慕謠:“沒什么可說的。”
李碧微被他疏離的態(tài)度傷到了:“……我知道你可能對我不太信任了,對不起,我之前沒有耍你的意思,他們都說我說得很難聽,什么三心二意,水性楊花……”
“那些我早就忘了,”慕謠胃疼又加上了頭疼,“你別說了。”
“不是的,”李碧微堅持道,“我其實一直想跟你說清的,只不過以前沒有勇氣,也沒機會,剛開學(xué)的時候,我是很喜歡你,我給了你很多暗示明示,明顯到同學(xué)都看出來了,但是你一直沒有給我一點回音,所以我就想,你應(yīng)該是不喜歡我。”
慕謠半張著嘴不知道說什么。
“然后上個寒假,我天天陪我弟去滑冰,總是能看見江逢,慢慢喜歡上了他,”她垂著眼睛擺弄桌子墊,“開學(xué)的時候他居然就轉(zhuǎn)來了咱們班,我就想,這次我不能再不努力了,就算失敗,也要自己先說出來……你不會怪我?”
“不會,”以前當(dāng)然……但現(xiàn)在慕謠已經(jīng)明白了,這并不是誰的錯,感情是自由的,沒有什么應(yīng)該,所以他干脆地說,“當(dāng)然不會。”
“那就好,”她輕松多了,“上個學(xué)期你狀態(tài)好一些了,我還松了口氣,之前一直覺得你有點憂郁,可是現(xiàn)在你又這樣,我能幫你什么嗎?”
慕謠覺得自己聽她說了這么多,不說一些自己的事似乎不公平,于是干脆說了出口:“我只是失戀了。”
李碧微很吃驚,正想說什么,她弟弟卻突然過來叫她,只好先走。
“這種事只有你能幫你自己,”李碧微走之前只來得及跟他說,“你要自己走出來,但是有想說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出來會好受很多,我會幫你保密的!”
她走后,慕謠靜靜地看著玻璃上倒映著的自己。
那個怪物臉頰瘦得有些凹陷下去,四肢被長袖和長褲空蕩蕩地包著,勉強說英俊,也只是具英俊的骷髏——他現(xiàn)在審美已經(jīng)完全變了,他變得開始向往江逢那樣,健康,陽光,永遠(yuǎn)充滿活力的人。
慕謠自嘲地冷笑,又看向遠(yuǎn)方的景色,那里一個高高大大的少年,正被幾個姑娘圍著問什么問題,禮貌地回答著她們,手里拿著兩支甜筒冰淇淋。
那是慕謠喜歡的人,也是永遠(yuǎn)也得不到的人。
慕謠猛地起身,踉蹌跑到垃圾桶邊,半蹲下身子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