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對當事的每個人來說都太突然了, 還沒等慕平川反應過來,有關人員就迅速趕到,高效處理好現場, 將所有人都帶去了局里做筆錄。
江逢提供了錄音證據, 留下了好幾份慕平川與慕斯的對話, 由慕斯側面引導地幾個問題中, 包括慕斯服用的“藥品”、平時所使用的“工具”等, 慕平川給出的每句回答都指向他們曾有過長期不正常關系的事實,且證明了慕平川精神正常,神志清醒。
“再簡要問幾個問題, ”戴安然分開問完慕斯,又問慕謠, “他平時對你怎么樣?”
“有時候會動手, ”慕謠說, “我沒有證據,沒有留下什么傷痕, 我很久沒回家了,他現在下手也不那么重了。”
慕斯在門外敲敲門,沒等他們說完就推門進去:“我能作證,他打人很兇。”
“你進來,沒事, ”戴安然忙起身讓她坐, “要是心里不舒服不用勉強, 你們屬于利害相關, 不能作證, 寫在材料里,也會起點作用?!?
“我能接受的, 你問就行了,”慕斯局促地用右手反復撫過自己一側披散的長發,撩開有點汗濕的薄劉海,她的頭發又軟又黑,說不上卷也說不上直,就自然地垂到腰際,看起來可憐又可愛,“其他的也可以問我?!?
戴安然:“你知道的什么,他平時對你們不正常的行為,各種細節,都說了我們也方便搜查清楚?!?
“他一直監視我哥,”慕斯的“我哥”說得很順,慕謠卻每次都聽著很不適應,“把他的房間搬到一樓門口,離我很遠,還總是在我面前打他,然后背地里告訴我,如果我敢反抗,就是一樣的結果。”
戴安然:“嗯,他也監視你嗎?都用什么方式?”
慕斯撫完右邊的頭發又撫左邊,同時還低頭撫著裙擺:“從小開始,他就經常限制我出行,交朋友,和跟別人說話?!?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慕謠想到了她用自己的名字認識的江逢,難道是從那時就開始了?
“后來是看書,上網,”慕斯說,“我小學的時候,不知道他對我做的事是什么意思,對了,那時候我有找過一個老師問,她可以給我作證,叫劉舞,是我小學三年級的語文老師,如果她還記得,她應該記得,當時她反應很大,但是她沒有相信我的話,也沒有為我解釋,說我可能是睡糊涂了。”
慕謠也記得那個語文老師,和幫過自己的李嫣然老師是一個辦公室的,說話矯揉造作,但學生普遍對她風評不錯,與直爽的李老師截然相反,小孩子會信任前者也是人之常情。
戴安然:“嗯,那后來怎么知道的?”
“后來我上了初中,想要給手機辦網,我、我騙他,我說……”慕斯說到這里,雙手捧住臉,肩膀一聳一聳的,說不下去了。
“沒事沒事,”戴安然給她遞紙巾,拍著她后背,“我們不說了,這些足夠了,你放心吧,阿姨肯定幫你找回公道?!?
慕謠聽到她自稱阿姨,才發現她眼角已經有了皺紋,可能已經比嚴錚大很多了,這個稱呼聽起來比姐姐可靠一些,慕斯也似乎將她當做媽媽一樣在依靠。
“別哭,你已經非常厲害了,”警局里冷氣過低,戴安然給慕斯披上一件自己的衣服,安慰她,“這些幫了我們大忙,其他類似的案子全都沒有你的證據這么充足,因為你夠勇敢,夠聰明,等會去醫院看看身體,以后就交給我們,你就沒事了,好嗎?再哭這么漂亮的眼睛都腫了?!?
慕斯在她懷里抽泣,時不時抬頭看看,確認慕謠還在這里。
慕謠心情復雜地看著這幅畫面,對于慕斯對自己的態度感到困惑,低頭聯系林庭:慕斯有沒有說過我什么?
但林庭似乎有事,沒回復,江逢敲門進來,湊近了問慕謠:“怎么樣了?冷嗎?”
“不冷?!?
慕謠只覺得心里有點冷,慚愧、后悔,這些情緒讓他除了自責,沒有別的想法,他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哥哥。
只是看慕平川今天那副震驚的表情,就能想到慕斯這些年在他面前都是不動聲色的,那她都在哪里哭?又是怎么樣做到對所有人都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這些事如果發生在慕謠身上,說實話他覺得自己做不到這么能忍耐。
輪流問完,各人都在等家屬,嚴錚也跟學校請了假過來,并打給了慕斯的班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對方在電話里說外國語不比十三高,課業重,自己又能者多勞,抽不開身,還說給慕斯批假,讓她休息一個月,家里事情都處理妥當再回去上課,不要把什么新鮮都往學校帶,影響學校聲譽……嚴錚聽到一半就掛了電話。
又打給慕斯說過的老師劉舞,她毫不猶豫地表示不記得了。
另一邊,可能是嫌丟面子,慕成接到了電話通知也沒有來,慕平川的母親也沒到場,只有一個女性同事,看模樣很溫婉,想見見慕平川,發現暫時見不到人后,替他交了相關手續費就走了,而慕謠和慕斯這邊,則來了江超慧。
這是慕謠沒想到的,他還沒來得及聯系江超慧,后來才知道是戴安然又做了工作,費了很多口舌,強調事情的嚴重性,才把江超慧徹底說服,意識到了這責任是逃不掉的,與其逃避不如接受,孩子都很優秀,又是親生的,下一步也可能拿慕平川的賠償金,將來老了身邊還有人,讓江超慧心甘情愿地來接他們。
慕謠看了這個女人半天,都沒有給她一聲稱呼。
她保養一般,雖然沒有再要孩子,還看得出當年有名的美人胚子,鼻子小巧,嘴唇形狀很性感,唇珠比慕謠和慕斯都更明顯,眼睛大且含情脈脈,任誰看了都對她生不起氣來,古典型氣質出眾,但整體看卻很顯老,穿的用的都跟慕平川沒法比。
從前江超慧是個大學的英語老師,跟人跑了以后就離職了,也算是為了離開慕平川什么都不要了,這些年不知道在哪里經歷過什么,手上臉上的皮膚都非常粗糙。
來了之后,她先是愣愣地看著慕謠和慕斯,慕斯叫了一聲“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也抱著慕斯哭了一會,又膽怯地看著慕謠,跟他們兩個道歉,說自己以前錯了,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以后會好好照顧他們,慕斯只是流眼淚,慕謠卻沒有回話,把頭轉向另一邊。
他知道自己跟慕平川在外表上也有相似之處,不想為難這個陌生女人,早就下決心不打擾她的生活了,而且他沒有慕斯那么多的委屈,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原諒她。
另外,本來慕謠以為江逢對嚴錚說他父親會來只是隨口說說,因為他住在江逢家好幾個月,從來沒見過江逢的家人,也沒見過江逢給家人電話或者視頻。
江逢平時一副乖巧聽話懂事的樣子,說怕打擾父母,這兩個人都是律師,最近打算要二胎,事業上又忙創業很多年,他已經習慣了他們沒時間照顧自己,能短信聯系的事絕不打電話,能打字的短信絕不發語音,連校慶表演都只是發了點同學錄的視頻留言,所以慕謠還懷疑過江逢是不是在悄悄叛逆,又或者和自己一樣缺愛。
但沒想到江逢的父親江談,在上午接到江逢的求助后,就真的親自開了四個小時的車,果斷從臨市趕了過來。
江逢的身材長相都和江談非常像,江談儀表堂堂,身材比三十歲的嚴錚還好,西裝撐得筆挺,兩人言談舉止更是如出一轍:禮貌,周到,自信穩重,做的事不多、相處的時間也短,但就是能給人很強的安全感。
江談來到休息室,先彎腰給三個孩子倒了三杯熱水,還帶了個私人醫生,挨個詢問身體狀況,再簡要地聊了幾句,不容拒絕地囑咐他們最近幾天的安排,學習、生活,一切都要規律,慕謠和慕斯要及時看醫生,江逢要抓緊準備下個月的省級比賽,但是江談工作上也是確實走不開,陪他們待了兩個小時,接了好幾通電話,確認都沒什么事后就離開了。
“你打算跟你母親回去嗎?”江逢悄悄問慕謠,有些懇求的意味,在慕謠給了否認的回答后輕松了不少,“我們回去休息休息,你真的不用看下醫生?”
慕謠完全不覺得身上有什么疼痛的地方,晚上才覺得累到想吐,整個下午都在自己家里給慕斯收拾行李,帶給江超慧后就回去了江逢那,進門時江逢正好做完兩人份的晚飯。
“你不去陪慕斯吃沒問題嗎?”江逢問,遞給他筷子和自己榨好的果汁,“她現在情緒穩定點了?”
慕謠看著手機上江超慧發來的照片,說是醫院的鑒定已經出來了,身體有長期服用一些藥物造成的傷害,還有一點舊傷、輕傷,但都不很重,調理幾年應該就沒事了,可能會影響到生育方面的機能,需要進一步治療,心理上也有些陰影,錄音還在鑒定中,都是慕平川犯罪的鐵證,官司肯定能打贏,咨詢過后得知,不出意料能判到無期。
江超慧啰嗦了很多,甚至說到了以后判下來的賠償和撫養費會給對半分給他和慕斯,以前自己給的撫養費都被慕平川扣下了,沒有給到慕謠的部分以后也會補回來,但就是沒有說慕斯以后到底能恢復到什么程度。慕謠知道,生育的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器官機能喪失會對身體其他方面帶來的影響。
“她還那么年輕……”慕謠喃喃道。
江逢給他夾菜,和他理解的完全相反:“對啊,還這么年輕,心理上靠自己慢慢調節,你有時間跟她說說話,早晚能走出來?!?
慕謠不敢告訴江逢,自己并不想面對這樣的慕斯,因為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無情地對犯罪行為袖手旁觀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