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謠用鑰匙開門時, 手有些抖,兩次都沒有對準鑰匙孔。
終于把門打開了,慕斯沒等他將鑰匙拔下來, 就推開門先進去, 在門口絆了一下, 踉蹌著進去站好。
慕謠低頭看了, 發現地上并沒有門檻, 他想將鑰匙收回來,卻似乎有些脫力,拔不出來, 雙手拔了好一會,把鑰匙放回校服褲袋里, 關上門, 才感覺到自己手心都是虛汗。
“你要說什么?”慕謠問。
慕斯想了一會, 說:“對不起。”
慕謠:“嗯?上次不是道過歉了嗎?”
慕斯說:“還有以前的事,我搶過你的東西, 你拿走了吧?琴譜,還有漫畫書,還有很多別的?!?
她雖然說的話很真誠,但語氣和態度都顯得蠻不在乎,有種“這是我在恩賜你”的感覺, 顯得很不成熟。
慕謠坐在沙發上, 抬頭看她, 第一次意識到她也只是個16歲的小女孩, 說道:“沒有了, 就這兩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你不用在意。”
慕斯沉默了一會,看著地板,皺了皺鼻子。
“你坐吧。”慕謠指著對面的沙發說,“想好了再說,怎么了?是不是江逢又讓你跟我道歉的?”
慕斯坐下,裙擺有一部分可能因為汗濕掛在了大腿根部,她卻完全沒注意到,說:“江逢不讓我說?!?
慕謠:“說什么?”
慕斯有點火大:“不是都說了不讓說嗎!”
慕謠想,那你還在這干什么?
慕斯繼續說:“我那里還有很多江逢寫給你的信,過幾天我會還給你?!?
慕謠以為那些東西慕斯早就扔了,畢竟她從小就收情書收到手軟,家門口的郵箱里經常有成堆的花束和巧克力:“你還留著?”
慕斯又抬起頭,用她特有的略帶鄙視的眼神看著慕謠,說:“我承認,我小時候是經常幫江逢,帶他玩,還教他中文,但是這不代表什么,我眼光沒你那么差,不喜歡他那種腦子笨的人……”
“他并不笨,”慕謠打斷她,“你說你教他中文?”
“對啊,”慕斯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還說不笨?就算他不讓說我也要說,要不是我教他中文,他被人當白癡都不知道,我跟他一直玩到小學三年級,不過都說的是你的名字,他就以為真的是你在跟他玩,還說就算是男生也想娶你,變態神經病,我怎么可能喜歡這種人?”
慕謠覺得頭疼:“你為什么要說是我?”
慕斯眼神躲閃了一下:“誰要跟白癡玩啊,也就你這種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很正常吧?而且也是幫你做好事了,你不應該感謝我嗎?現在江逢對你這么好,你自己不知道為什么嗎?”
“知道了,”慕謠換了問題:“你不是有事要拜托江逢嗎?那你把小時候的事告訴他了嗎?”
“當然說了,”慕斯不可一世地說,“這是他欠我的,我為什么不說?”
慕謠了然,略帶麻木地點點頭:“那你現在還要說什么?只有這件事嗎?”
“我就是想告訴你,”慕斯站起來說,“你不要以為自己什么都有,還可以天天住在江逢家里,就覺得很了不起,有種你一輩子別回來,看看人家最后嫌不嫌棄你。”
什么都有?慕謠覺得她的腦子也不太好用,看著她走到門口,步伐有些虛浮,下意識問道:“你是不是中暑了?”
慕斯頓了頓,說了句“關你什么事?”,就出去后關上了門。
慕謠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假裝不記得江逢了,一切模糊不清的細節,都只是時間對記憶造成的傷害,直到現在真相被揭開,他才想到,也可能這一切本身就沒有發生過。
“說了不記得就是不記得,是你自己記錯了”——這句話說多了,原來真的會弄假成真。
原來所有的回憶都是假的,一開始就不存在什么青梅竹馬。
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伏在身前的桌面上,腦子里來回重復著慕斯的話,想了很多很多,從要不要從江逢家里搬出去,到江逢會不會喜歡上慕斯,一直到江逢打開門,他抬頭看了眼表,才發現已經到了午休時間,他錯過了自己的一百米跑。
“怎么了?沒參賽,是不是不舒服?”江逢就像往常一樣問他,只是沒了笑容,拎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走進來關好門,坐在他身邊,伸手摸他的額頭,“張立凱說你中暑了,我去給你買了盒藿香正氣膠囊,估計你不愛喝班里買的?!?
慕謠安靜地感受著江逢掌心的溫度,想著也不知道還能享受多久,說道:“慕斯來找我了?!?
“都聊什么了?”江逢的神色也有些陰郁,“她的問題挺嚴重的,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要是她主動說了就好了?!?
“什么問題?”
慕謠想,就是過去的問題嗎?三年級之前的破事說得這么嚴重嗎?還是說,江逢就是這么在意過去的人……他確實念舊,也是用同樣的借口拒絕的文煜。現在慕謠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與寒假時的自己無異,想著要如何答應一個根本等不到的告白,接受一段不存在的感情。
最后證明江逢根本不是彎的,他是真的喜歡過慕斯,也可能會喜歡呂曉琪。
這對已經要被掰彎的慕謠來說,實在是太可悲了。
“其實這件事必須要告訴你,但是你……”江逢皺著眉看著他,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你想聽嗎?你有知情權?!?
慕謠放棄思考,直接問:“到底是什么事?”
江逢:“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慕謠:“嗯?”
“我剛聽到的時候很生氣,恨不得打死那個……”江逢嘆了口氣,說道,“也很震驚,畢竟從來沒聽過這種事,但是慕斯今年也16歲了,我不覺得她是隨便說說或者說謊,應該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我還想過要不要告訴嚴哥,畢竟他是成年人,處理起事情來會比我們好很多,但是冷靜下來一想,如果班主任能解決的話,她應該不會來跟我說,我不知道她在學校到底是什么情況……”
很難見到江逢說話這么猶豫,慕謠越聽越覺得奇怪:“到底怎么了?”
“你一定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不要著急,不要驚慌,好嗎?我們一起來解決這件事……”江逢把視線從他拿回來的那個黑色塑料袋移到慕謠臉上,吐出一口氣,直視著他說,“慕斯告訴我,她這些年,一直在被慕平川xing侵。”
慕謠呼吸都停滯了。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慕斯受到的偏愛就讓他劃清了兩人之間的界限,他們彼此幾乎不說話,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慕斯那個大聲外放音樂的音響,在二樓永遠鎖著門的房間,還有忽上忽下的成績,她瘦削的身材,永遠陰沉著的臉色,盛氣凌人的眼神,在學校也不愛搭理人的怪脾氣,說話前言不搭后語,再加上林庭口中的“不自由”……
這些似乎一直在昭示著什么的細節,慕謠從來沒有拼湊起來過。
江逢向慕謠靠近了一些,與他緊緊貼著,張開雙手給了慕謠一個安慰的擁抱,把他的臉埋進自己懷里,雙手像安慰一只野貓一樣,從上到下拂過他的后背。
“你不要自責,”江逢說,“也不要過于生氣,現在要冷靜,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重點,好嗎?而且說不定沒有這回事呢,慕斯年紀還小,一個小女孩,還什么都不懂?!?
慕謠張開嘴,嗓子卻啞了,發不出聲音。
“我剛才出去跑了一家店,買了這些,”江逢松開他,用右手撩起他有些汗濕的頭發,另一手撥開帶回來的袋子,“有針孔攝像頭,還有電擊棒……其實應該沒什么用,而且她已經走了,說是周末出門的時間不多,出來久了會被懷疑,我讓她不要再回去了,不如先來我們這,她不信我的話,不肯去醫院做鑒定?!?
慕謠想說,如果是我的話呢?但是他說不出口。
這件事慕斯甚至不想讓自己知道。
“……沒有用的,”但慕謠還是顫抖著掏出手機,給那個連都沒存的號碼發出短信,他隨便編輯了一句“你現在回來,立刻”就發了出去,又顫抖著手發給林庭“你知道多少慕斯的事?”,對江逢說,“慕平川是醫生,他……他應該知道輕重?!?
“但是據慕斯自己所說,”江逢觀察著慕謠的臉色,時不時地撫摸一下他的頭發和肩膀,想讓他放松下來,“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的事,不可能不會造成傷害?!?
慕謠抬起頭,看著江逢,很久都沒有流過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
林庭的短信回得非常快:怎么了?她來了嗎?我今天來給體育部幫忙就是來找她的,一直沒看見,前幾天跟她說了,她說想來給哥哥加油,結果你是不是沒跑?她說沒見過你跑步,很期待你比賽的。
給“哥哥”加油還有后面這些話,慕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畢竟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十幾年,自己對她的事一無所知。
慕謠完全沒有懷疑慕斯所說的話,因為他知道慕平川是個什么樣的人,能做出什么樣的事。
以前就算再不交流,至少每周都有兩天會在廚房里遇見慕斯,她雖然把叫來的外賣端回自己房間去吃,但有時也會自己去廚房找些東西,偶爾冷眼看著慕謠,還會出口嘲諷,現在想想,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偶然呢?
這樣的慕斯,在發現慕謠從某天起再也沒回過家之后,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所以才在這短短幾個月時間內來看了慕謠兩次?還是只是單純的來找江逢求救而已?
慕謠想到校慶那天晚上,孤身一人被撇在空蕩蕩校園里的慕斯,攥緊了江逢的襯衣,竭力將眼淚忍住。
“不是你的錯?!苯臧参康?。
不是他的錯,他只是和慕斯互相忽略了彼此的遭遇而已,就像兩個路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