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樓,這里是旗營的邊界,這條街的西邊一直到城墻都是旗營的地界,也叫旗界,往東則是普通百姓的地界。
惠愛坊、孝友坊、忠賢坊、貞烈坊四座牌坊坐落在這條大街上,大街一頭連著惠愛街,一頭通向歸德門。
此時在四座牌坊之下,各擺著一張供桌,桌子上沒有貢品,而是厚厚的文書,桌子后面坐著一個書吏,桌子前則是一群旗人。
朱敬倫終于開始招兵了,因為穆克德訥回去想了一夜之后,最終妥協了。
沒辦法不妥協,一晚上鬧得就沒玩,這些旗人子弟,不是往他家扔石頭,就是在墻上灑狗血,更有扔火把想要燒了他家的,這么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不給這些人找個活路,他們什么都干的出來,旗人打仗不行了,但打架鬧事卻是一把好手。
不知道誰總結過這么一個道理,那些打架厲害的民族,往往打起仗來不怎么樣,典型的例子就是韓國人,脾氣火爆的厲害,大街上一言不合就打架,但歷史上一打仗就慫。還有黑人,也是典型的愛打架鬧事的民族,但是打仗就拆墻任意了,不然也不會被人抓去當奴隸。
穆克德訥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知道在不讓這些旗人找口飯吃的后果,到時候真的把事鬧大了,倒霉的肯定是他這個八旗將軍,法不責眾,那些旗人就是燒了他家,最后皇帝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他的師爺可詳詳細細把雍正四年的事情都說了,最后倒霉的可不就是廣州和福州兩個將軍嗎,那些旗人,哪怕是尚可喜和耿精忠番兵抬旗的旗人也沒什么大事。
穆克德訥的命金貴著呢,哪里能跟這些窮鬼死磕,反正不給他們飯吃,他們會把穆克德訥拖下水,等將來朝廷收復了廣州,他沒好果子吃,將來要是朝廷收復不了,這廣州跟南京一樣,被反賊給占了,穆克德訥就更不能得罪朱敬倫這個反賊了。
所以跟師爺商量了一夜后,穆克德訥覺得自己沒有選擇,第二天一早就寫了一封告示,在朱敬倫看過同意后,以八旗將軍的名義,派兵張貼到了旗營,告訴旗人可以應招當鄉勇,然后就有兵餉吃了。
旗人們看到告示,也是莫名其妙的感覺,怎么旗人也可以當鄉勇了,這是八百年都沒遇到的事情。未必每個人都有這個想法,但是旗人閑散慣了,就好看個熱鬧,所以很快四牌坊這里就聚集了一大堆人,但卻沒有一個上前詢問的,都扎堆在不遠處指著這邊招兵的書吏嘀嘀咕咕。
一直到晌午,才有一個人推開人群,低著頭邁著沉悶的步伐走上前來。
“我說給你們當兵真有軍餉拿?”
來人身材高大,身上的衣服不但破舊,還顯得很寬松,因為這人很消瘦。
書吏自從擺開桌子后就沒人上前,他也不搭理,安安靜靜的坐下看住,兩條腿還耷拉在桌子上,突然有人詢問,這才抬起頭來看看。
“告示里寫的明白的。自己個去看!”
書吏沒好氣道,指著一旁牌坊立柱上的告示說道。
書吏是軍中的后勤兵,他是讀書人,本是恩平縣籍的人,家里一直盼著他靠秀才呢,結果土客械斗讓他家破人亡不說,也活活把一個讀書人逼成了一個拿刀子殺人的練勇,可是廝殺了一場,最后還是被人占了家園,躲進了五坑深山中茍延殘喘。
要不是朱敬倫招兵,也許他已經餓死了。
他對朝廷沒有好感,整個客家人對朝廷的認同都不深,除了只知道要給朝廷交稅,從來不知道朝廷能幫他們做什么,反倒是朱敬倫給他們法軍餉,那就給朱敬倫殺人賣命,沒什么話說,就像他們給洪秀全賣命一樣,不過為了口飯吃罷了。
更何況朱敬倫對他們這些讀書人額外的關照,如果不能當上軍官,那也會給安排一個文職工作,不至于像一個大頭兵一樣。
為此,書生許曠心中對朱敬倫還有一些感激之情,如果朱敬倫將來能幫他們把失去的土地奪回來,那就更好了,這個想法,也是現在很多客家人的想法,他們覺得跟著朱敬倫,就等于跟著官府了,當然是造反后的官府,有官府幫忙,他們自然要向土人討一個公道了。
“怎么不去看?”
許曠見到眼前的旗人沒有動腳。
他對朝廷沒有好感,對旗人就更不可能有好感了。
“不識字?”
他以為對方不識字。
旗人道:“怎么只有二兩銀子一個月,我聽說你們的軍餉都是五兩。”
許曠眼睛一瞪:“一個兵就二兩,當不當?不當一邊兒去!”
旗人咬了咬牙:“當!”
他既然出來了,心里早就想好了,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一個月二兩也不錯了,他已經打聽過了朱敬倫的兵從來不扣軍餉。
即便是八旗兵又如何,一個正兵一個月不過三兩,養育兵只有一兩五錢,可就是養育兵朝廷也養不起了,他就是個養育兵,跟正兵一樣拿刀打仗,拿別人一半錢糧。
見到有人應招,許曠這才懶洋洋的坐起來,磨墨、彈開文書,張口問道:
“名字?”
“關遼!”
“年齡?”
“二十三。”
“旗屬?”
“鑲白旗。”
“父母?”
……
當關遼完成復雜的登記過程,拿著一張入伍通知的紙張,同時還領到了預支的一個月軍餉,剛剛轉身,就有一個旁邊看熱鬧的八旗兵出言諷刺。
“呦,這不是關老五嗎。怎么第一個跳出來當反賊了,你瓜爾佳氏祖上可是出過配享太廟的費英東的。”
“我家祖上還是漢人呢,我都都知道給皇上盡忠,你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關遼手里捏著那張入伍通知書,臉色漲得通紅,其他八旗子弟也看向他,讓他下不來臺,怒喝一聲:
“你個包衣出身的貨色,你敢說老子!”
說著就要上前揍那個“為皇上盡忠”的,突然一把被旁邊一個伙伴懶腰抱住:
“老五,你拿了錢還不趕緊給你老娘抓藥去,他就是個破落戶,你跟他置什么氣?”
關遼冷哼一聲走了。
那個破落戶還不罷休,跳著腳大罵著:“他一個反賊神氣什么?”
旁邊馬上有人勸他:“你也少說兩句,他家日子不好過,你不是不知道,年頭里他老娘就一病不起,把好好一個家都拖累垮了。他不當兵他能干什么,前幾天聽說他都有賣女兒的心思了。”
破落戶還表現著他的忠誠:“就是賣女兒賣老婆,也不能當反賊啊,大家伙說是不是。”
此時沒人搭理他了,看到關遼去應征,還領到了一個月的軍餉,多少家里揭不開鍋的旗人把眼睛看向了征兵處。
朱敬倫在家里等待著消息,他的身體依然還沒有恢復,但是已經能自己走路了。
而且朱敬倫通過機械體重塑了身體,他將自己的骨骼密度增加了四倍,朱敬倫知道后世一個英國搬磚的工人,脖子上的骨骼是普通人的四倍,讓他可以頂起一輛小汽車,他重新生長的骨骼也達到了這個程度,堪稱超人。
張柔已經適應了一個妻子的角色,每天忙前忙后的招呼下人,處理家務,不亦樂乎。
家還是按在張千山家里,本來做主的人是張磐的小妾翠云,但現在張柔完全把權力抓了過來,翠云很識相的不跟她爭,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張磐的正妻則依然每天吃齋念佛不問俗事,這個家不太正常。
朱敬倫剛剛詢問了一下水軍的事情,組建水軍是當務之急,耆齡還在肇慶呢,哪里跟廣州水路相通,要打肇慶,最方便的就是通過水路,因此水軍十分重要。
人已經招的差不多了,珠江上游蕩的疍民就是最好的水軍,只不過朱敬倫要求的嚴格了一些,即便是疍民,也要那些有組織的,有宗族的,必須宗族給具保,否則根本不收,自己過去招收的那些疍民就是例子,他們是從英軍的苦力投降朱敬倫的,可是最后呢,除了黑狗等少數戒煙的軍官,剩下的一千多人全都嘩變,現在全都四散,不知道跑哪里落草為寇了。
就是因為黑狗等人當年是疍民中的幫會份子,沒有任何穩定的宗族來約束,屬于疍民中的流民,所以才會給英國人當苦力。
疍民很窮,官府一般不管他們,他們一般也不管官府,所以當兵的意愿是有的,但是宗族子弟畢竟強一些,他們依靠宗族的力量,捕魚或者販運,基本上能勉強活下去,因此宗族子弟當兵的意愿稍差一些,所以招兵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還有那艘旗艦,新安的南山兵工廠打造的第一艘戰船,朱敬倫也關心了一下。這艘船是剛剛造好沒多久就開到廣州來了,早在去年就開始建造,現在才造好,實在是因為沒有熟練的技術人員。只有一個工程師過去在造船廠工作過,然后在香港的一些洋行船塢挖了一些工人,這些工人大都沒造過船,他們的船務也只是給過往商船提供維修服務,他們比普通工人只多了一些西方船舶的構造常識。
總共一百來個人,在南山兵工廠的幫助之下,用了一年多時間,摸索仿制出了一艘蒸汽輪船,盡管噸位不大,只有500噸,但技術上還是值得稱道的。這是一艘歐洲主流技術的船型,采用的是鐵肋木殼技術,船只的肋骨不再用木材,而是用鋼鐵鑄造的,因此堅固程度要勝過普通的木船。蒸汽機也是兵工廠制造的,老諾貝爾在俄國的時候,就自己生產機器,其中就包括蒸汽機,兵工廠的設備不差,完全有能力自主生產。
經過試航,這艘船的性能還不錯,畢竟不是什么先進技術。但要生產更大的船,恐怕他們的技術能力還不夠,朱敬倫也不著急,慢慢培養技術吧,現在能生產500噸,明年肯定就能生產1000噸的船了,5000噸,1萬噸也就不會遠了。
午后方山走了進來,向朱敬倫報告招兵的情況。
“有人應招了?”
“只有三百個。”
“只要有人,三百個和三千個沒什么區別。”
招募這些八旗兵更多的是政治意義,對他們的戰斗力,朱敬倫并不期待。
“如果能提高軍餉的話,我看能招到更多。”
方山建議道。
朱敬倫搖頭:“不行,現在還不行。我沒那么多錢養兵,不過可以告訴他們,之所以給他們二兩銀子,是因為他們是新兵蛋子,等他們見了仗,就給他們漲到三兩,等他們學會用火槍,才給五兩。五兩是我軍火槍兵的軍餉。對,就這么說。”
“見仗?真派他們出去打仗?”
方山猶豫道,他也知道八旗子弟徹底廢了,一個個根本就沒什么精氣神,這種兵打仗,還不如不用。
朱敬倫堅決道:“領軍餉,當然就要打仗了,我的軍餉不是那么好拿呢,拿了我的錢,就要給我賣命。等打肇慶的時候,就帶著他們去!”
肇慶哪里可是有一些八旗兵的,人數不多,不到一千人的樣子,但朱敬倫可沒忘了讓八旗兵打八旗兵的想法,這太有政治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