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合作的人還真不少,甚至可以說是絕大部分。
第一個將稅銀老老實實遞解到廣州的縣,當然是新安縣,上次朱敬倫守墳回去后,就結束了新安的權力真空,陳芝廷還沒有回來,但是縣衙還在,沒有縣令,沒有縣城,還有一桿縣吏,臨時讓戶科主事鄭同暫代縣政,鄭同沒膽子不將戶庫的稅銀上交。
但是其他府縣就堅定多了,當各府縣收到了皇帝駕崩的訃告,大多數府縣是很謹慎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離奇了,先是廣州的士兵鬧餉,極有新安縣勇也有八旗綠營,接著就有總督耆齡發來鈞令,說廣州的新安縣勇造反了,讓大家都聽他這個總督的,將錢糧送到肇慶,并且讓各縣招募鄉勇圍攻廣州,可是幾乎同時,廣州的八旗將軍就發來命令,說廣州完全是鬧餉,讓各縣自守,不得驚動地方。
自從鬧餉開始,可以說廣東各府縣收到的命令就是自相矛盾的,總督和八旗將軍的命令自相矛盾,讓地方上根本無法執行,有一些府縣倒是老老實實把官銀遞解到了肇慶,但是招募鄉勇發兵廣州,可就沒人去干了,因為調兵屬于廣州將軍的范疇,他們認為給總督送去官銀還在情理之中,發兵那就得聽廣州將軍的。
但是這次廣州將軍也讓各縣遞解官銀,而且還發來了皇帝駕崩的遺詔,一下子就讓各府縣不知所措了。不但是皇帝突然駕崩,讓大家感到突然,感到詭異,新君登基也讓大家更謹慎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權力交接的這段時期,保持謹慎總不會錯,甚至朝廷在這段時間都不會出臺重大措施,作為地方府縣,謹慎一些,不輕舉妄動也是慣例了。
因此除了個別已經將官銀送給了耆齡的府縣回復說今年的官銀已經完成了解送,其余各府縣都在觀望,哪怕新安縣已經做了表率,可他們依然沒有行動。
朱敬倫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了,只是他沒想到有那么多府縣都把錢看的那么緊,他還想著怎么也有半數愿意聽命的,結果除了新安就沒有一個了。或者是他們都被繼而連三的消息給搞蒙了,在弄清事情前,都不敢有所動作。
各個府縣的衙門此時的混亂,就是朱敬倫最好的機會,不亂,反而沒機會。
朱敬倫立刻以八旗將軍的名義,再次給那幾個已經將稅銀交給了耆齡的縣令發去鈞令,讓他們來廣州商討政務,結果沒人敢來,就是讓他們不敢來,耆齡造反的公告,已經發到了各府縣,他們恐怕是擔心跟耆齡的合作被清算,在很多府縣眼中,現在依然認為朱敬倫有造反的嫌疑,或者認定朱敬倫造反了,他們怎么敢來?
不來正好,果然就是耆齡黨羽,朱敬倫立刻面見穆克德訥,說明了情況,已經忽悠住了這個將軍,當然不可能只是用他的大印蓋蓋章,而是真正要讓他動手的,要讓他成為自己掌控廣東的刀子。
“這幾個府縣果然是耆齡余黨,抗命不遵,尤其是這新會縣令,竟敢言既是廣州將軍所命,即請將軍親至!”
新會縣令聶爾康脾氣相當倔強,朱敬倫已經見識過了,他用廣州將軍的名義,給新會縣發去的鈞令,讓聶爾康遞解錢糧他不同意,讓他來廣州他也不同意,還說既然是廣州將軍的命令,就讓將軍親自來跟他說。
顯然聶爾康根本懷疑穆克德訥被朱敬倫綁架,他根本不信服廣州發來的任何命令,恐怕很多府縣都是這個態度。
穆克德訥哼道:“好不識抬舉!”
朱敬倫嘆息一聲:“那就有勞將軍大人親自去一趟了。”
穆克德訥一愣:“我去新會?”
朱敬倫點點頭:“這新會縣令必是耆齡余黨,既然不服將軍鈞令,將軍大人豈能置之不理。煩勞大人親往,帶兵擒拿此賊!”
穆克德訥是不太愿意的,他老早就不帶兵了,遠離戰爭第一線,打英法聯軍他沒出力,鎮壓廣西的叛亂他依然不出力,其實這是整個晚清的弊病,正印將軍中能帶兵的太少了,反倒是一群有擔當的文官站出來帶兵,比如肇慶知府史樸看到緊鄰肇慶的廣西梧州失陷,不但積極支援,最后還主動向廣東巡撫請命,“請罷府,專剿事,師或不克,敢執其咎”,請求暫時罷他的知府,專門讓他去剿匪,如果不成功敢認罪。
史樸撲滅了梧州到羅定州一帶的亂匪之后,前年調任韶州知府。
但朱敬倫非要他去,穆克德訥也沒辦法,只能帶著五十個八旗親衛,在朱敬倫五百士兵的保護下,稱作火輪船趕往新會。
當聶爾康看到穆克德訥真的親自來的時候,都傻了,他以為穆克德訥被朱敬倫軟禁了,一切命令都是朱敬倫發的,誰想到穆克德訥竟然親自到了。
將穆克德訥迎到自己的縣衙,支走旁人之后,聶爾康還小心的問穆克德訥是否是被逼,穆克德訥當即喝斥,讓他立刻將錢糧遞解到廣州,聶爾康不從,穆克德訥立刻讓兵丁將聶爾康捉拿,押解到廣州去了。
而新會縣政,則按照朱敬倫的建議,請出當地官身羅天池暫時署理,其他縣吏皆不動,穩住了新會縣。
羅天池是做過道臺的人,做一個小小的縣令當然不在話下,只是本縣人在本縣做官,跟清朝異地為官的祖制不符,但朱敬倫堅持說只是暫代,穆克德訥也不想參合政事,抓了人立馬就撤退了,后面的事情都是朱敬倫派來的人安排的,他只是給撐一個場面。
穆克德訥不知道的是,因為當初平息土客械斗,朱敬倫跟新會當地的縉紳階層有一些交往,這個羅天池就是其一,而且關系還不錯,大概是羅天池比較認可朱敬倫,后來還幫助朱敬倫讓一個美國人羅伯特入了他家的宗祠。
洋人拜入中國宗族祠堂,這并不是朱敬倫發明的,這種事在中國早就有了先例,比如巴夏禮的姐夫,傳教士郭實臘,為了傳教方便,早在1831年就入籍福健同安的郭姓宗祠,得名郭實臘。現在在李鴻章組建洋槍隊的美國人華爾,也在李鴻章的安排下入了籍,還娶了富商楊坊家的小姐,聽說夫妻感情身后,華爾后來被太平軍打死,妻子還給他守節終生。
不過這樣的例子還比較少,羅天池讓美國人入籍羅家,還是有一定的風險,而且會讓人非議的。但在朱敬倫的苦心勸說下,他同意了,因為朱敬倫告訴他,讓美國人開荒山,能讓幾萬人有生計,在幾萬人生計的壓力下,羅天池表示愿意讓自家承受一些閑言碎語,正大光明的讓羅伯特拜了他家祖宗,成了羅家人。
因為這樣的關系,朱敬倫覺得,這個羅天池應該可靠,反正只要他出山做這個縣令,其實就已經綁在了朱敬倫的船上,等將來事態明晰,清廷發兵鎮壓朱敬倫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只能跟朱敬倫共命運,因為朱敬倫一旦失敗,清廷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只是請這些鄉紳出來做官,朱敬倫也是實屬無奈,作為一個反叛舊政權的人,他手里的資源實在是太有限了。真的讓官僚集團選擇,他們不可能選擇朱敬倫,就像聶爾康這樣的人物,其實朱敬倫是很欣賞他的,但越是有作為的官員,越不愿意跟反叛者合作,朱敬倫又不愿意用那些阿諛奉承的投機分子,所以只能請這些在當地富有名望的鄉紳出來臨時主政,希望可以盡快的安定地方。
當然相信羅天池是一方面,朱敬倫可不敢肯定,一旦羅天池認定朱敬倫是叛逆的時候,會不會站起來反對自己,所以在新會駐扎軍隊是很有必要的,在這里放了一百多個新安軍士兵,并且囑咐他們可以在臨近的鶴山等土客械斗的區域,招募一些鄉勇,數額為一千,每月月餉二兩,用軍隊控制地方,這才是最可靠的。
一邊派人去控制了新會縣,一邊將新會知縣押解到了廣州,并且馬上明正典刑,以耆齡同謀的罪名,定為謀反,直接絞刑,新舊政權的交替,總是免不了要流血的,聶爾康的血很快就震懾住了地方勢力,各個府縣馬上發來呈文,表示馬上就遞解稅銀到廣州來。
地方勢力的妥協,讓朱敬倫行事就方便多了,雖然朱敬倫缺錢,但這時候要他們的稅銀依然只是一個借口,目的是讓他們屈服,這些人屈服了,朱敬倫立馬以廣州將軍的名義,向各個自己認為重要的縣城派兵。
廣東公分六道管轄,廣肇羅道,惠潮嘉道,南韶連道,雷陽道,瓊崖道,廉欽道,其中最重要的也就是廣肇羅道、惠潮嘉道和南韶連道,這三個道,廣肇羅道下轄廣州府、肇慶府和羅定州三地,經濟實力占據了廣東半數之多,惠潮嘉道主要是山區,重要意義在于跟福健和江西接壤,南韶連道同樣如此,跟江西和湖南接壤,交通上的意義更加重大。
于是朱敬倫立馬往潮州派兵一千,兵員是客家人組成的五坑軍,潮州府屬于惠潮嘉道治所,這里的客家人數量眾多,鶴山等地的客家人過去都是沖潮惠地區遷過去的,很多宗族關系都還存在,利用五坑軍,更容易得到當地地方勢力的支持,至少是不反對。
但是南韶連道暫時就沒法派兵了,南韶連道總兵張千山聚眾數萬,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地盤,朱敬倫暫時還不想跟他兵戎相向,他要的是盡快穩定地方,實際上掌控廣東全省,讓整個省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而且南韶連道的地方官員很不好對付,南雄州知州華庭杰干練有為,韶州知府史樸是出了名的死硬分子,倆人這次不但不將稅銀解赴廣州,而且打開官庫,招募鄉勇,已經跟張千山打了起來,朱敬倫就更沒興趣去趟渾水了,趁機將其他合作的州縣控制住是要緊,尤其是經濟意義重大的廣州府更是重中之重,是一定要控制在手里的。
但是廣州府最重要的兩個縣,南海縣和番禺縣的縣令都不肯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