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城外,幾天前老百姓放干了水田里的水開始曬田,現在一片片水稻已經焦黃,很快百姓們就要喜迎豐收了,他們享受不了幾天豐收的喜悅,緊接著就要種下下一季的種子,稻作就這樣一季一季,周而復始,養活了一輩子又一輩子的百姓。
所以對老百姓來說,播種很重要,甚至與豐收一般重要,一個是播下希望,一個是收獲果實。
朱敬倫已經回到了新安城,在印度軍官的訓練下,侯進招募來的那些士兵一個個進步很快,這些人基礎不錯,英國人對他們進行了基礎訓練,現在要補課的不過是武器的運用,主要是線膛步槍的使用。
等完成這一切之后,他們也算不上正規軍隊,跟英法聯軍相比,依然有較大的差距,因為他們還無法做到像英法聯軍那樣,跟炮兵和騎兵相配合,只能說是一群拿著步槍的鄉勇,但是朱敬倫相信,即便是這樣,他們的戰斗力也大大強于普通的清軍。
朱敬倫還從沙井帶回來了他那群炮兵,其中十八個愛爾蘭籍軍官,加上一些挑選出來的炮手,至于火炮就只有二十門英法步兵炮,這些是黃宗漢的禮物,是硬從華庭杰等人嘴里摳出來的。
炮手則必須自己想辦法了,廣州一戰,炮手損傷不少,活下來的那些炮手,只要歸華庭杰、李福泰和林福祥等人支配,一個個都當成寶貝一般,一個都舍不得讓出來。
朱敬倫一股腦將從陳家帶回來的十來個子弟都送入炮隊,讓他們跟著愛爾蘭軍官學習,能學成什么就看他們自己了,愛爾蘭人能教成什么樣子,他也不打算干涉,只告訴他們,教出一個合格的炮兵,獎勵他們一百兩銀子,大概的制度定下來,剩下就看他們這些人了,對朱經理來說,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比他自己隨意插手更好。
朱敬倫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應該是一個制定規則的人,而不是具體執行的人,他需要負責的就是監督自己制定的規則是不是合適,如果合適就監督讓規則良好的運行下去,如果不合適就修改規則,甚至更進一步,制定出能夠合理糾正規則的有效機制,那樣就只需要維持這套機制良好運行就好。
方山這樣的人物,顯然就是將來朱敬倫用來維持規則或者機制的人手,但此時朱敬倫還在建立規則階段,方山他們也就只能處在執行規則的階段。
方山到澳門已經三天了,他不是一個人,當然他身邊沒有一個朱敬倫的人,因為朱敬倫沒人可以派,方山身邊是一群伍家的人。
他不但借到了伍家的錢,連伍家的人都借到了。
這并不是朱敬倫要求的,這是方山自己決定的,因為一百萬兩銀子如果放在他的手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來,他窮怕了,苦怕了,但是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他知道有的錢沒有那么好拿,有命拿沒命花的事情,不是聰明人干的事情。
方山不知道自己受得了受不了一百萬兩銀子的you惑,他也清楚朱敬倫肯定也不敢確定,可是朱敬倫并沒有采取任何預防措施,就直接將這件事交給他負責,方山理解為這依然是一次考驗,他不怕考驗,盡管考驗意味著朱敬倫還不完全信任他,但他能理解,他又不是朱敬倫的親人,何況即便在親人面前,也未必放心把一百萬兩銀子所以支配,而朱敬倫給了他這個權力,這意味著,即便這是一次考驗,也是一個金子般的考驗,這樣的考驗,沒有幾個人有資格享有。
為了讓自己萬無一失的經受住這次考驗,方山自作主張,他借了伍家的人,他不打算沾錢,一個銅子都不沾,這是他給自己設置的一道防火墻,防備的是自己的貪婪,保護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榮華富貴。
一百萬兩,即便對于富可敵國的伍家來說,那也是一筆巨款,伍家也極其認真,他們派出了自家最值得信賴的人,伍家家族出身的幾個老掌柜,一群活在伍家,死后也要入伍家祖墳的人。
“今天虧了多少?”
連續三天,錢流水一樣的賠出去,這樣做買賣的手段,就是幾個久經商場的老掌柜,也是心肝兒直打顫,這哪里是做買賣,這根本就是敗家。
“虧了三萬五千兩。”
一個掌柜頗有些胸悶一般的說道。
方山卻能輕松自如,他不由得感謝自己的英明決定,如果自己親自掌管這筆錢,他絕對無法做到如此輕松。
“嗯,明天繼續。”
他隨意說道,幾句話間,就決定了數以十萬計的銀錢流向,這種氣度,這些掌柜的也只在已經死去多年的伍秉鑒身上見識過。
紛紛嘆氣離開,各自忙碌去了。
他們每天忙碌的這都叫什么事?
暗中花錢將一張張匯票收起來,然后明著急匆匆找那些有實力的大商家兌換,而且是以伍家的名義去兌換,他們這些怡和行的老掌柜,在澳門也是有很有人脈的。
因此他們的行動不可能不引起有心人的疑慮,已經有不少通道問過他們了,伍家只回答說是眼下缺現銀,所以不得不將以往積壓的一些匯票兌出去。
但伍家的勢力太雄厚了,竟然一時沒人肯相信,各種流言蜚語已經出來了,有的說是伍家遭了大難,需要潑天一般的銀錢救命,有的還信誓旦旦的說伍家打算跑路了,因為有準確消息表明清政府已經打算找伍家算賬,要抄家滅族,所以伍家打算變現產業逃到花旗國去。
東印度公司的匯票十分堅定,乃至比價都是一比一的收購,可是賣出去的時候,第一天他們只要九成現銀,第二天八成就行,到了第三天更是七成就愿意變現。
伍家經驗豐富的掌柜不理解這種買賣方法,方山其實也不理解,不過要是倫敦或者紐約那群投機分子看到,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有人在做空東印度公司的匯票。
又過了三天,價格一直維持在七層出手,但是他們的進價也拉低了,可以用八成票面價格來收了。也就是現在澳門的匯票市場,已經從當初單純的一個匯兌工具,變成了一個可以買賣并獲取差價的金融工具了。
要做金融操縱,沒有一個金融市場是做不到的,但是靠著伍家的力量,方山硬生生在短期內打造出了這樣一個金融產品的交易市場出來。
再一個三天,依然是以八成進,七成出,虧損一成,但是匯票來源,已經不僅僅局限在澳門了,有不少香港的匯票都涌向澳門,方山在澳門的操作,已經將香港市場扯了進來。
這時候按照朱敬倫的計劃,該收手了。
夜晚盤點。
“今天我們虧了十萬兩!”
伍家老掌柜的心在滴血,盡管這虧的不是他的錢,可也不愿意看到如此敗家。
方山點點頭,今天他們操作用了一百萬兩,虧損了一成就是十萬兩,而這十萬兩將整個澳門的大小洋行都卷了進來,最近幾乎所有的洋行都在討論伍家變賣匯票的事情,也都知道私下可以收到更便宜的匯票,轉手賣給伍家就是一成的利潤,這是一筆好買賣啊,尤其是在這個廣州不通,沿海跟英國人對峙,另外還有土客械斗對峙的時候,整個東南沿海都沒有什么好買賣做的時候,很多洋行甚至將倒賣匯票當成了最大的一項業務,從香港調集匯票過來也是他們經手的。
“我們總共虧損了多少錢?”
方山又問道。
“三十五萬又七千八百兩。”
老掌柜回答道。
方山點點頭:“明天收官吧,不用去兌匯票了,勞煩各位掌柜的,去通知一些相熟的大洋行,告訴他們,收到消息,英國議會解散了東印度公司,東印度公司的匯票成了一張廢紙,在倫敦市場上,一個銅子都兌不出來。”
方山剛剛說完,這些老掌柜有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顯然他們中間反應快的已經明白他們這段時間在做什么了,他們這是在做一個匯票的局啊,中國沒有成熟的金融市場,但是這些經驗豐富的掌柜,誰沒有做過囤積居奇這樣的盤口啊,囤積過棉花,囤積過茶葉,囤積過絲綢,連鴉爿甚至都囤積過,只是他們沒想到匯票這東西竟然也能這么玩,最主要是他們不知道英國竟然解散東印度公司,在他們眼里,東印度公司可是一直跟英國政府一樣的,當然精明的則明白,東印度公司就跟他們的十三行一樣,是專賣的商行,可那又怎么樣,不妨礙他們從來不懷疑這家公司的信用。
現在方山將這個消息一抖出來,他們頓時就明白這是一個盤口啊,擾動匯票的盤口,那么接下來就該殺豬了,即便沒有方山在后面指揮,剩下的他們也會做,而且可能做的更好。
方山接下來交代,放出消息乎,開始只收不賣,但是不能全價收,只按照票面價值的七成來收,而且要步步收緊,能有多低,就收多低,直到匯票價格反彈到票面價格為止。
方山的任務告一段落,按照朱敬倫的交代,他回到新安復命。但他登上新安碼頭的時候,發現遠處的農田已經收割,勤勞的農民獲得豐收的果實之后,又在希望的田野上播下了新種。他此時還不知道,他其實也已經播下了一顆種子,就等著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