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畜生!”劉備飛起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案幾,緊緊握住腰間刀柄,恨不得要找個東西砍上幾刀。
原來就在五月,漢靈帝派了小黃門左豐到盧植軍中巡查,而就在前幾日左豐從廣宗返回洛陽,對靈帝劉宏報告說:“廣宗城城墻低矮不堪一擊,盧植卻在城外筑起高墻之后按兵不動,臣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上天來誅殺張角,還是在與賊首暗中密謀些什么。”
靈帝大怒,下詔免除盧植的職位,并任命涼州人董卓為東中郎將即日啟程接替盧植,同時派出宮中侍衛(wèi)將盧植用囚車押回洛陽。
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劉備怒火中燒,他迅速回想起前世讀書時看過的這一段記載:左豐向盧植索賄被拒絕,由是懷恨在心,所以才回京進讒言,結(jié)果讒言還一樣奏效了。
“這是陷害,徹徹底底的陷害?!眲湫乜趧×移鸱剡^頭來對曹操低聲吼道。
曹操點頭,“我知道,但又能如何?”
劉備深深吸了幾口氣,扶起已經(jīng)被踢壞的低案,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對曹操抱拳,“多謝孟德相告,但如何營救恩師,還請助我?!?
“不要擔(dān)心,朝廷并沒有殺盧大人的意思,而且朝中也有忠義之士會出言斡旋?!辈懿俣似鹁凭艉攘艘豢冢o鎖眉頭不住思索,“你也喝點,這幾個月路途勞頓,不歇息好如何再去殺敵?”
夜已深了,期間關(guān)羽曾經(jīng)前來尋找劉備,被曹操拉住喝了幾杯酒后又匆匆返回營地,而劉備依舊留在大帳中和曹操謀劃些什么。
終于二人商議妥當(dāng),曹操拉住了準(zhǔn)備告辭的劉備,“就在我這里歇息,等下讓人給你找身新衣服,明日見皇上的時候穿。”
“不用,就穿這身破破爛爛的甲胄,說不定皇帝看我可憐,還能撥點物資呢。”劉備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
“瞧你這無賴樣子,咱們今晚還像過去那樣同榻而眠吧,我倒想知道你這些年的經(jīng)歷。”曹操大笑著走向后帳。
第二日清晨,二人收拾妥當(dāng)之后便進了洛陽城,通報之后又等了半天才被一名小宦官引入皇宮,皇帝劉宏今日難得的沒有在后宮驕奢淫逸,而是召集了一些大臣議事,聽了宦官通報之后對這名從幽州千里迢迢而來的義勇首領(lǐng)生出了幾分興趣,于是傳令讓劉備入宮覲見。
二人昂首闊步走入大殿,所過之處大臣無不側(cè)目,原因之有一個--劉備穿的太破爛了。
“草民劉備/臣曹操叩見吾皇?!?
劉備牢記著當(dāng)初盧植對自己的提醒:這個都尉是沒經(jīng)過朝廷備案的,拿來嚇唬地方官員,多要點糧食補給是沒問題,可千萬別在朝堂上說,萬一被人查出來是假的那是吃不了兜著走。
劉宏卻不像他那些大臣一樣高傲,反倒是面帶笑意,語氣也格外平和,“壯士為國跋涉數(shù)千里殊為不易,免禮吧?!?
“謝陛下?!眲溲杆倨鹕?,身上甲片哐啷哐啷一陣亂響,又召來了幾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幽州就那么窮嗎,連好一點的盔甲都沒有?”劉宏饒有興趣地看著劉備身上破舊的鎧甲,這身鐵甲又破又舊,許多鐵片都已經(jīng)掉落了。
劉備再次躬身,“啟稟陛下,這身鎧甲可不是幽州出產(chǎn),從幽州出發(fā)時穿的是一身皮甲,已經(jīng)被刀砍斧剁不堪穿著,此甲還是在冀州承蒙北中郎將所賜?!?
“哦?你還見過盧植,說來聽聽。”劉宏更有興趣了,坐在龍椅上的身體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傾了幾分。
“草民本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孫,自幼躬耕于涿郡,然蟻賊四起天下大亂,陛下一紙?zhí)柫?,草民便募集鄉(xiāng)勇變賣家財,于涿郡率九百壯士大破黃巾三萬,解了幽州之危?!眲湔驹谀抢镔┵┒勂饋恚昂舐犅劚敝欣蓪⒃诩街菖c蟻賊交戰(zhàn),便領(lǐng)兵南下相助,連番血戰(zhàn)殺敵無數(shù),賊首張角不敵而困守廣宗。草民見廣宗城高糧足一時難下,于是再次南征,沿途剿滅賊人無數(shù),斬首萬級,將河北賊人一掃而空?!?
“聽聞兗州黃巾聲勢浩大,陛下又將重兵派出在外,唯恐被賊人驚擾了圣駕,便渡過大河星夜前來洛陽護駕。”這是劉備和曹操昨天商量之后的說辭,連自夸帶奉承,聽得劉宏是龍顏大悅,心中別提多開心了。
劉宏看了看殿中眾臣,這些人無不是世家豪強推出來的代表,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從皇帝手里搶一點權(quán)力,根本沒有半點愛國之心。
反倒是這個幽州的平民小子忠君愛國,關(guān)鍵時刻還是姓劉的向著姓劉的啊,該賞,重重的該賞!
只見皇帝在華貴的軟墊上放聲大笑,渾身肥肉顫動不止,“好啊,不愧是我漢室宗親,愛卿忠君報國其心可嘉,傳旨下去,賞劉備金五百斤,封……,封什么職位呢?”
“圣上不可?!背僦姓境鲆幻A服老者,這人先是輕蔑地掃視了劉備兩眼,然后才開口說出后面的話,“此人自稱皇親,又自己說了許多功績,其中并無憑證,請圣上慎重。”
皇帝稍微一愣,他身邊的高瘦老宦官張讓卻不干了,陰惻惻盯著此人道:“袁太傅,你可是在質(zhì)疑皇上察人不明?”
太傅?劉備稍稍一愣,便想起了此人的身份,這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天下最大世家的掌舵人啊。
天下世家多以經(jīng)學(xué)著稱,他們壟斷知識,同時也壟斷著社會上層,汝南袁氏就是世家中的領(lǐng)頭羊,近百年來袁家英才輩出,連續(xù)四代都有人擔(dān)任三公級別的高官,這位老者就是袁家老一代最為出色的代表--太傅袁隗。
袁隗見龍椅上皇帝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卻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微微一躬行禮道:“臣一片為國之公心,還請圣上明察?!?
“啟稟圣上,當(dāng)初北中郎將盧植擔(dān)心軍功不明,便委派北軍中功曹張煥跟隨草民,一路戰(zhàn)績皆為此人記錄,軍功簿就在草民懷中,請陛下明鑒。”劉備不慌不忙,從鎧甲下掏出血跡斑斑的軍功簿,這是昨晚他特意囑咐關(guān)羽讓一大早送到軍中的。
“北中郎將見草民兵力弱小又感于忠君之心,還特意派遣都尉段浩在軍中主持,如今草民全軍駐扎在城北軍營,陛下可派人相召以證真?zhèn)?。?
老宦官張讓微微一偏腦袋,侍立在一旁的小宦官連忙走下臺階從劉備手中借過軍功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沖入他腦門,熏得這少年幾乎要作嘔,連忙捧著交還給張讓。
張讓眉眼低垂,細(xì)細(xì)翻看了幾頁之后不住點頭,俯身對劉宏輕聲道:“陛下,一筆筆軍功何時何地,記得清清楚楚,而且筆跡深淺新舊不一,絕非偽造?!?
這老太監(jiān)說罷之后便直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盯著袁隗,他和袁隗爭斗了半輩子,今天能看見對手吃癟,心中著實舒服。
劉宏不耐煩地?fù)]揮手,想要結(jié)束這個話題,袁隗皺起花白的眉頭,再次踏前一步,“圣上請再查一查這劉備身世?!?
還查什么身世啊,高祖之前天下沒多少人姓劉,結(jié)果幾百年后天下姓劉的好幾萬,這些不是高祖的后代,難道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再說了,那位中山靖王劉勝可是名人,老人家一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造人,他一生共有一百多個兒子,這么棵參天大樹開枝散葉下來,估計幽州那一塊姓劉的都是他后代也不一定呢。
“備之先祖是中山靖王之子,涿縣陸城亭侯諱貞,先祖因酎金失侯,從那時起便定居涿縣,后代之中多有在州郡為官者,備之祖父諱雄,官至東郡范令,若陛下不信,可遣使者前往涿郡質(zhì)詢。”劉備根據(jù)自己腦中的記憶,朗聲將自己這一系的來歷說了出來。
張讓再次歪了歪頭,兩名小宦官快步出去,片刻之后引著一名宗正卿進入大殿,宗正卿手捧一卷竹簡,徐徐展開后不斷念出一串人名:“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
這位宗正用手指一列一列地尋找,終于在后面很遠(yuǎn)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名字,“惠生東郡范令劉雄,雄生子劉弘,后面沒了?!?
嚯,這都能對上?劉備自己都被漢朝這個宗正制度給驚了個呆,可他還不能放松,連忙說道:“先父早亡,未曾出仕?!?
袁隗終于沒有話說,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張讓得理不饒人,露出陰冷的笑容,“袁太傅還有何話說?”
“都散了吧?!眲⒑暌簿o張了半天,此時他終于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袁太傅,汝南袁氏英才輩出,四世三公享盡國恩,難道就容不得我劉氏出幾個有本事的?”
皇帝在一眾宦官的簇?fù)硐率┦┤浑x開了,眾位大臣也都各自散去,曹操憐憫地看了一眼呆立當(dāng)場的袁隗,拉著劉備快步走出大殿。
袁隗半晌之后才回過神來,皇帝這么多年都無所作為,早被他認(rèn)定是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軟蛋,可是剛才那一番話可謂誅心,不由得他不怕。
畢竟這天下,這皇位,還是姓劉的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