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 瓜田李下
《易》過于玄,《書》過于古,《禮》過于細,徐元佐最終還是選了《詩》。『
《詩》三百,思無邪。相對于需要花費大量功夫背書、求學的其他功課,《詩》的好處就是簡單,缺點則是因為簡單,所以成了混學歷者的首選《詩》作為本經。
據后世學人統計,《詩》是中進士比率最高的科目。
就跟后世高考的《政治》相似,簡直就是為記憶力好,而又只有記憶力的人所準備的貼心小棉襖。
徐元佐雖然不是正統的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但是在四角號碼的幫助下,背書還是有優勢的。所以冒著日后要再尋經師的危險,他還是將本經定為《詩》。
鄭岳對此見怪不怪,理所當然地支持了學生的選擇。正因為歷屆考《詩》的人多,所以治《詩》的大家也很很多,方便拜師。
不管怎么說,那都是鄉試時候需要擔心的問題了,眼下的縣試卻是用不著。
徐元佐摸黑從縣衙出來,門外已經停了一輛牛車。他飛快地鉆進轎廂,卻見里面點著蠟燭,燭光之下是徐元春帶著笑意的臉。
“沒事,就算被人看到也說不出什么,我本來就是本縣生員,拜訪老師再正常不過了。”徐元春雖然沒有拜鄭岳為師,但是縣官一向喜歡插手地方學政——這可是他們的政績之田,所以生員稱呼縣官老師,自稱“治下學生”,也是社會常態。
見徐元春一臉嚴肅地安慰自己,徐元佐真是笑了,道:“無妨,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看見。”
“總有人伺機而進。見不得人好。”徐元春語氣平淡,卻流露出一股不屑,看來心中另有投射。他又道:“更何況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怕的就是被人誤會。”
徐元佐點了點頭,暗道:這篇“子使漆雕開仕”大概就是今年縣試第一場的四書題了。這可不是瓜田李下的問題。而是西瓜、李子盡入彀中矣!
牛車緩緩前行,正是去徐家府邸的路。
兩人在轎廂里冷了片刻,徐元春突然咧嘴一笑:“元佐,剛才為兄所言瓜田李下,出自何典?”
徐元佐頗有些崩潰的感覺,暗道:這么個游戲你還玩上癮了!
當然,他面上仍舊笑呵呵道:“豈不是曹植的《君子行》。”
《君子行》里還有好些個典故,徐元佐雖然知道意思,要明白道出出處卻也為難。連忙以攻代守:“大兄可知這瓜田里的是什么瓜?”
“哦?不是西瓜么?”徐元春訝然道。
徐元佐已經掌握住了糊弄徐元春的訣竅,那就是話題帶遠一些,更遠一些……
“西瓜本非我中土所產,乃唐時從非洲傳入西域,五代時方傳入中原。魏晉之時,何來西瓜?”徐元佐笑道。
徐元春面露崇拜,道:“我自詡讀書頗多,見了元佐才知小看天下英雄!竟然連稼穡果蔬來歷。都了如指掌。昔時晉人謂皇甫玄晏為‘書淫’,我看元佐假以時日。或在其上。”
“可惜我卻是個兩腳書櫥。”徐元佐道:“平日記誦頗多,伸紙落筆之時,卻是胸如亂絲,不成章句。”
徐元春哈哈一笑,撫掌對曰:“這是典出《南史》,《陸澄傳》。乃王儉戲稱之語,是耶?”
徐元佐只覺得舌頭在嘴里打了個結,良久方才擼直,吐言道:“正是。大兄才當得起書淫之謂。”
徐元春心中甜得像是吃了蜜糖,連連擺手。只覺得有這么個妙人兄弟實在幸運。即便是當他親弟弟,分他家產都無妨礙了。
“不過話說出來,曹植所謂的瓜田,是什么瓜呢?”徐元春笑了半晌,又回到了前面的問題:“莫不是冬瓜?那也太大了點吧。”
誰用穿鞋打掩護去偷冬瓜,也的確是滿拼的。
“莫非是絲瓜?”徐元春旋即否定道:“非也非也!絲瓜如今是常蔬,唐宋之前卻從未見有。是黃瓜?是了!黃瓜古稱胡瓜,乃是張騫通西域時帶回中原,曹植多半說的便是此瓜吧!”他再想想,絲瓜黃瓜都是可以偷偷塞在懷里的,看來自己推理不錯!
徐元佐很喜歡聽徐元春自言自語,連忙鼓勵道:“大兄考證詳實,小弟佩服。”
“呵呵呵,哪里哪里。”
“只是有個小小的問題……”
“弟弟直說無妨。”
“絲瓜和黃瓜都是長在藤上的吧?”
“呃……是么?”
然后兄弟二人一路無話,平平安安回到了徐氏府中。
徐元佐本想先去見徐璠,結果一問才知道,徐璠陪著父親去蘇州游春,順路也去浙江訪友。
想想現在這個時節路上還不好走,北面的凍土還沒有開,游春應該等到三月才是,也不知道徐老爺子到底怎么想的……而且蘇州和浙江,那是一南一北兩個方向啊!這也算是“順路”?
當然,作為小輩,哪里去管人家那么多事。反正徐階徐璠一走,徐琨徐瑛也不會老實在家呆著,好幾天不回來了。他們都是外面有私宅的人,誰管他們?
徐元春本想邀請元佐弟弟住他那邊,徐元佐卻是堅持見了徐誠,然后去分配給他的澄園休息了。
翌日一早,正是初九日。
徐元春早早到了澄園,見徐元佐已經起來活動筋骨,大為興奮。
徐元佐連忙搶了話頭,道:“今日小弟必須要好好研習制藝了,明日下場考試,不知結果如何。”
徐元春笑道:“為兄正是來與賢弟商討制藝的。”
徐元春是妥妥的未來進士,制藝之術源自祖傳。想徐階可是憑著這門手藝弄到了榜眼,豈是浪得虛名?
徐元佐頓時醒悟過來,這也是良師益友啊!連忙請徐元春進了書房,向他請教時文心得。
雖然這一場考試已經勝券在握,可是后面還有的是考試呢。
縣試可以輕松過掉,若是水準與府試相差太大怎么辦?即便府試也過了,院試是提學出題,還有一半的淘汰率,不準備一番怎么能行?
徐元佐更害怕的是入學之后的覆試。
覆試是在通過院試之后,取府、縣考試原卷,與院試試卷一并連釘,叫學生將覆試所作文章當場謄在入泮試卷之后,核對筆跡異同。雖然覆試并無黜落,主要目的在于核查是否有人頂替,但文章水準相差太大了,也是會被人懷疑舞弊的。
徐元佐之所以有這樣的擔憂,主要是鄭岳似乎忘了告訴他關于縣案首的安排。(未完待續。。)
讓《大明金主》走得更遠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