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忽然成了乖巧聽話的好孩子,這個巨大的轉變讓魯直覺得匪夷所思。可是,這真的不是在做夢。一路上,好孩子不僅沒有冷言冷語地插嘴、忿忿不平的眼神、固執倔強的脾氣,甚至只要我一吩咐,他馬上就屁顛屁顛地跑得飛快。這種連魯老爺都沒有過的待遇如今讓我先享受到了,魯直很是不忿。看著小七的目光從最初的同情心疼轉變為無動于衷,最后變為現在的忿忿不平。
顏一飛也要回蘇州省親,故而與我們同行。這個人還真是個不錯的旅伴,個性溫和、武功高強不說,還有一手好文采。這一路上風情民俗信手拈來,古今史文脫口而出,還能見物吟詩,端地文武雙全。
我對顏一飛甚有好感,一路上談笑風生。小七跟在后面唯唯諾諾,有時被我逼不過,也能作上歪詩兩首,十分有趣。唯有魯直一言不發,默默無語,面黑如炭,像是有誰得罪了他。我打趣地叫他獻上大作,他卻白了我一眼,像是目光不善。
其實這廝真的蠻有才華,要知道他可是當年聞太師極力推薦,小三子欽點的“探花郎”。說起這事,我又想起那時候跟他剛認識的時候。
那次我在酒樓等了他好多天才看到他慢悠悠地出現,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打趣地笑他是不是在***透支了精力,一問方知那家伙竟然是去參加了會試。當時就笑得差點沒捶地打滾,驚嚇得樓下客人紛紛抬頭。
要知道那時候的魯直在我面前一向十分木納,有時候說句話都要肯肯巴巴地卡上半天,打死我也想不到這家伙竟然還有參加會試的本事,只當是他家老頭子暗地里使了法,走了后門。
當時我問他考得怎么樣,他出乎意料地神氣起來,得意洋洋地回我:“就算不是前三甲,也是三甲及第。”我自是不信。
幾天后再見他,那家伙已經是名動京城的探花郎。做了探花郎,人立馬得瑟起來,說話做事像換了個人似的。那天我們照舊在曲池邊的酒樓吃剛剛上市的鱖魚,我稍稍喝得高了,不由得多問了幾句關于“探花郎”的話。結果引來他很大的不滿,第一次對我橫眉冷眼,惱道:“你不信?”
我忙點頭哈腰,“誰敢不信吶,莫說你是探花郎,就是采花賊我也信。”
這句話的結果是我抱頭鼠竄被他追了三條街,然后出城繞著城墻跑了一圈。兩個人跑累了,餓得兩眼發綠光的我們在城墻邊上的面攤每人吃了兩大碗牛肉面,把那賣面的瘦小老頭驚得差點沒把碗給摔了。
這是魯直第一次在我面前發飆,說實話,這小子其他的武功稀疏平常,輕功卻不錯,跑起來一陣風似的,我當時一激動,差點沒拉他入伙。后來那家伙跟我去了賊窩,一住就不肯走,有事沒事就喜歡窩在那里,還跟老頭子相互勾搭,一起坑蒙拐騙,做了不少不足為外人道的壞事。
好歹跟魯直關系非比尋常,他不開心,我這做兄弟的自然要過來開導。他甩著鞭子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我叫小七在后面跟顏一飛說話,自己策馬追上前。
魯直斜著眼睛瞟我,見我笑到擠成一團的臉,終于沒有再裝死人,表情稍緩。“你這沒良心的死小子,跟過來干什么?不是跟人家顏公子聊得投機么,看你笑得臉上都起皺了,小心未老先衰。”聽聽這一股子嗆人的酸氣,這小子沒事喝那么多醋做什么。虧得是我心胸寬廣,氣度如山,要換了旁人,聽他這么毒的話,還不一腳把他踢回京城呀。
我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竊竊私語,“其實我是故意接近顏一飛的,這你都看不出來呀。那小子武功那么高,偏偏來歷不明,鬼曉得是不是顧老賊暗地里派來給我們使絆子的。所以我得接近他,才能套他的話。”
魯直果然眼睛發亮,也學著我賊兮兮地朝后面看一眼,又馬上轉過頭來,壓低了嗓門兒說道:“原來你小子也是這么想的。他娘的,我早就懷疑那小子了。出現得太詭異,還一路跟著咱們,肯定不安好心。小七那句話倒是說對了。”
我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我還是和你一道去套他的話。”魯直很講義氣地一勒韁,馬兒甩甩蹄子,停在原地。
我感激地拍著他的肩膀,“果然是好兄弟!”
天黑前我們趕到了一座小集鎮,在小鎮入口的牌坊底座給后面趕馬車的護衛留了記號,三人找了家還算干凈的客棧住下。只剩下三間上房,我生怕被人搶了先,一上樓就搶了間房沖進去,一頭倒在床上,再不肯起來。
最后魯直和小七兩兄弟合用一間,顏一飛和我各自一間。估計小七頭一回跟人住同一屋,有些不開心,但見我揚眉示威,他也只是縮了縮脖子,默默地接受這個事實。
兩個護衛到天黑前總算趕到客棧,風塵仆仆的樣子,看起來比我們辛苦許多。魯直和我一商量,干脆只揀些隨身衣物和細軟銀兩,那些冗繁的物事先留在客棧,再遣府里下人取回。這樣也好騰出人手來保護我們,路上也便當許多。
晚上一道喝了點小酒,微醉著上樓休息。我們三人的客房離得甚遠,魯直和顏一飛他們住在后院,而我則在前院二樓,他不放心地仔細叮囑了幾句,這才走了。其實他要小心才是,這家伙晚上睡得死沉,就算被人論斤賣了都不知道。不過有那倆護衛在一旁守著,我倒不是很擔心他的安全。
做過梁上君子的人特別警覺,半夜時,我被細微的撲扇聲驚醒。腦中靈光一閃,翻身下床推開窗戶,正見一白色飛鴿從頭頂掠過,在陰沉的天際劃出一條灰白的弧線。對面走廊漆黑安靜,院中楊樹沙沙作響,分不出是哪家開過窗。
奸細啊奸細,我關上窗,倒在床上,繼續呼呼大睡。
既然找不出,就暫時不要找,天大地大,睡覺最大。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能永遠沒有破綻,那個人嘛,總會自己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