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我和魯直早已精疲力竭。岸上也是一片荒蕪,不知到底是什么地境。穿過一片泥濘的河灘和蘆薈蕩,舉目四望,陰沉月光下看不到任何有人居住的跡象。
好在岸邊多山洞,我們找了個開口甚大、空氣還算流通的山洞鉆進去,尋了塊還算干燥的地兒,一頭倒在地上便困死過去。
夜晚的風很涼,吹在濕淋淋的身上冰冷冰冷,我知道這樣睡著了不好,可是終究沒有擋住睡意,縮著身子躲到一個還算溫暖擋風的角落,閉上眼睛,便再也不知世事。
不知睡到幾時,感覺到脖子上被什么冰涼尖銳的東西抵住,人頓時驚醒過來,睜眼一看,不正是謝娘子得意的嘴臉。
她還穿著那身月白的綢衣,只可惜衣服上沾滿了泥濘和草葉,十分狼狽,倒成了灰白色。再加上洗掉水粉后黝黑的皮子,和那灰白色的衣服卻也十分般配。
我雖然知道眼下的情形十分不利,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斜著腦袋朝四周看一看,魯直那倒霉鬼也被十一姑娘制住,只是臉上還算冷靜,并無垂頭喪氣的模樣。這廝時時刻刻都講究格調和風度,這會兒也不肯稍露怯色,真是面子比性命還重要。
“看不出來謝娘子不僅模樣俊,武功好,還深通水性,真是佩服佩服。”這個時刻,我除了說這些廢話還能講出什么有見地的話來。
魯直也在一旁不安分地插嘴道:“是啊,是啊,謝娘子文武雙全、才智過人,在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謝娘子,在下與舍弟對你實無得罪之處,不知謝娘子為何總與我們過不去呢?”
敢情這廝還不知道人家對他一見鐘情,二見傾心,拼了命地要把他劫回山寨做壓寨夫男。我看見謝娘子難得地紅了紅臉,估計她臉皮再厚,這當頭也不好意思直接對魯直說什么。于是很義氣地大聲朝魯直道:“你這頭遲鈍的豬,要不是為了你,人家謝娘子能千里迢迢地從長安追到洛陽?所以說,紅顏禍水,美人誤國,唉,若非為了救你,我也不至于落到這般田地?!?
謝娘子還只稍稍紅了紅臉,倒是魯直,先是一愣,眨巴著眼睛瞅了瞅我,而后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連耳朵根兒都燒得像豬肝,看不出這小子還有臉皮這么薄的時候。
于是我和魯直成了謝娘子的俘虜。這個俘虜的待遇相當的高,除了舒適寬大的馬車,還有熱騰騰的湯藥,美味可口的糕點,干燥柔軟的衣物,自然,少不了的還有謝娘子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的眼神。
雖然被我說破謝娘子的意圖,但魯直這番卻十分放得開,對所有的奉承孝敬都照單全收,渾無半點不自在,這反應著實讓我有些意外。敢情這家伙已經破罐子破摔,或是早在長安城外就跟謝娘子對上了眼兒,如今不過正中下懷?
我心里頭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生氣,越想越是煩悶。這廝也忒不講義氣,我們倆肩負著鎮壓反賊的神圣偉大的使命,北朝的未來可都把握在咱們的手里,可這小子倒好,不思皇恩,枉顧圣意,一門心思地泡起妞來,你讓我這心里頭如何不辣哄哄、酸溜溜,一陣火起。
馬車早已掉轉方向,朝蜀中進發。我斜靠在車廂里,一邊跟魯直賭氣,一邊計算著小三子派的幕后高手什么時候能追來幫忙。還有船上的小七和倆護衛,他們等不到我們回去,想必也早早下船,甚至已經將我們失蹤的消息傳到了京城。
過不了多久,總會有人來搭救的,我這樣安慰自己,翻個身,把車里的羊毛襖子往身上拉了拉,繼續睡覺。身上被謝娘子點了穴,經脈不通,手腳發麻,連御寒的能力也大大減弱,這深秋微涼的天氣,居然會覺得冷,想想真是讓人心酸。
我現在已經不跟魯直那小子說話了。
最開始他還以為我跟他開玩笑,笑嘻嘻地拿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哄我。要是以往,看在雜耍玩意兒的份上我咬咬牙也就算了,這是這次,只要一想到那些玩意兒是謝娘子尋來討好他的,我心里頭就更不是滋味兒,態度也愈加的惡劣。
他討了幾個沒趣,終于不來煩我,反而笑呵呵地跟謝娘子她們聊個不停,真是氣煞我也。這種兄弟,不要也罷。
一路上風平浪靜,幾乎沒有任何波折地到了蜀中。我開始懷疑小三子到底有沒有暗中派人保護我們,不然,這一路我不住地裝病陷害拉后退,甚至偷偷往馬兒的飼料里加佐料,害得謝娘子滿腹狐疑,一路監視,仍不見有人追來?
青山寨位于蜀中閬中,倒是個文化古城,三國時的猛張飛就在此駐守長達七年之久,死后也葬于此地。我心中惡毒地想,這謝娘子選擇此地作為駐扎營地,是不是對張飛有著異樣尊崇的感情。
馬車沿著石板路沿山階而上,一路顛簸,至山門前方才停住。車簾拉開,謝娘子黑黝黝、俏生生的面容出現在面前。魯直很瀟灑地起身下車,順道把我拽下。
青山寨,山連山,樹接樹,層巒疊嶂,古木森天。
一條狹窄陡峭的山道自山腳銜階而上,一側是蔥籠的青山峻嶺,另一側是幽深的萬丈深淵。路僅可通兩三人,轉角處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難怪這青山寨能在巴蜀之地立而不倒,單是這險要的地形,已能拒敵于天壑之外。
山門口影影綽綽地立著不少迎接的女子,大都年輕,皆是勁裝打扮,英氣勃勃,十分耐看。我和魯直一下車,馬上收到她們熱情而火辣的目光,那一雙雙灼熱的眼睛烤得我快要睜眼不開。
“大姐!”幾個身形矯健的女子迎上來,大聲地朝謝娘子叫喚,一雙眼睛卻在我和魯直身上瞟來瞟去,目光中十分的探究和審視。我有些受不了地別過臉去,倒是魯直的臉皮越來越厚,不僅不躲,反而**地一笑,惹得那幾個姑娘臉頰飛紅,眼帶春色,真是十足的男狐貍精。
“嗯哼——”謝娘子重重咳了一聲,若有深意地看了魯直一眼。眾人馬上顯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魯直的態度頓時恭敬起來。想來那個眼神就意味著對魯直的獨占了,我心中冷哼,趁別人不注意時對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
魯直腳步一趔趄,差點撞到謝娘子懷里,滿場頓時一片哄笑之聲。謝娘子面帶嬌羞之色,怯生生地朝魯直飛了個媚眼,那次第,怎一個春字了得。
“十妹快過來。”謝娘子嬌羞罷了,朝圈外揮揮手,應聲進來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身形不高,嬌小玲瓏,模樣兒甚是秀麗,眉眼間帶一股子淡淡的傲氣,跟旁邊的英氣女郎很是有些不同。
十姑娘跟謝娘子招呼了一聲便靜了下來,一不看魯直,也不看我,一副心如止水的表情。
謝娘子拉著她的手,笑道:“十妹眼光高,姐姐我找了許久,也找不到合適的人物。不想今次去趟長安,竟然有所收獲。”一邊說話,一邊朝我暗送秋波。那個中意味,還有誰人不知。只是這些女人太過猖狂,仿佛我是她們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她們挑來揀去,瞧不上的就扔下鍋?
十姑娘斜著眼睛朝我看了一眼,臉上看不出悲喜。謝娘子也露出淡淡憂色,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良久,十姑娘終于發了話,幽幽道:“大姐有心了?!?
我沒聽懂這話的意思,但見謝娘子一副高興神態,敢情,這十姑娘還真瞧上我了?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感嘆,這個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