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柔,年十六,當朝刑部尚書林合德之女,端莊柔美,溫柔賢淑,怎么看都是魯家六少爺最合適的對象。我心里酸酸的,掰起手指頭算起自己的長處來。
先比年齡,我比林亦柔大一歲,可是那有怎樣,說明我更成熟。再說魯直那小子也不小,都二十一了,所以,我比林亦柔更合適。這一局,算平局。
再看家世,她是當朝尚書之女,身份尊貴是沒錯,可是我還是本朝皇帝的師叔呢,這尚書怎么著也比不過皇帝吧,這一輪,怎么也該算我勝出。
再比相貌,就算如林亦裳那小丫頭所說她二姐是夷陵第一美女,那又怎樣,我秦漓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小美女一枚。想當初我娘一露面,連我師父那樣心高氣傲的人也給迷得七葷八素,身為她老人家的繼承人,我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這一輪又是平局。
最后比性格,林二小姐固然是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可是呀,偏偏不是魯直好的那一口。魯直那小子,不就喜歡我這樣爽朗直率的性子么。就算魯老爺子不答應,大不了我唆使魯直和我一起私奔。看魯老爺子是寧愿多一個媳婦,還是少一個兒子。反正我背后有小三子撐腰,他能奈我何?
這仔細一對比,怎么著我也是穩操勝券,就算林二小姐是天上仙女兒下凡也敵不過我。一念至此,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得意非凡。
“秦漓,你還好吧?”顏一飛擔憂的聲音從正前方傳過來。這小子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怎么一點聲響都沒有,敢情是屬貓的吧。擦擦嘴角,還好沒有笑出口水來。
“那個,你也不要太傷心,有些事情并不是——”等等,聽顏一飛這口氣,他是在安慰我?敢情剛才林家兩位小姐在這兒說的話他全聽了去。唉,大俠呀,統領呀,您老人家身份不一般,怎么能做聽壁角這么沒品的事呢。
我朝顏一飛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說。不用他講,我也知道后面的內容,不外乎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像魯直那樣的男人到處都是,比魯直好的男人更多,比如說他堂堂北朝右翼前鋒統領……等等。顏一飛什么德行,我還不知道嗎。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仔細聽聽周圍沒有人,壓低嗓門對他道:“張紫陌去哪里了,那廝還欠我兩萬兩銀子沒還呢。”
我看不到顏一飛的表情,不知道他當時到底什么反應,反正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猶豫的回答。“他走了,賞銀沒有領,還在武縣宰手里。”
我頓時驚訝萬分,以張紫陌視財如命的性子,居然連賞銀都沒領就走了,難道當時發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好奇心馬上涌上來,拉著顏一飛再也不讓他走。可顏一飛卻不愿意再提,當我又問起青山寨諸女情況時,居然聽到“乒乓——”一聲,竟是桌上茶杯被他掃落。
心里陡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再聯想到自己被救的過程,我大約能猜到小三子采取了什么極端措施。雖然在洞底的時候對十姑娘咬牙切齒,恨不得生食其肉,可若真的面對面,我又做不出來。
我握了握拳頭,努力控制自己不斷哆嗦的身體,可是還是忍不住微微打著顫,連說話的聲音也如此。“還剩下多少人?”
許久許久,直到我幾乎不能再等,顏一飛才低聲應道:“你當時的情形太過駭人,陛下受了很大的打擊,所以——”
“還剩多少人?”我再問,聲音高了許多。
“除了三姑娘和被張紫陌救走的二姑娘,其余都——”
“啪——”地一聲脆響,躺椅上的把手被我掰斷,參差不齊的截面刺進手背,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卻一點都不覺得痛。
“你的手受傷了。”顏一飛驚慌和自責的語氣,爾后一邊叫喚下人,一邊慌亂地替我包扎。一會兒屋子里熱鬧了起來,又是侍女又是大夫,仿佛真的害得要死要活的病。我腦子里空空的,胸口悶得難受,一句話都不想說。
小三子聞訊趕來是一個時辰后的事情,他說話的語氣很輕很緩,動作更溫柔。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轉過身后那張冷漠無情的臉,我就遍體生寒。小三子,什么時候開始,已經不是他了。他早已不是武宗門下朝我笑得單純快活的小師侄,他是北朝的皇帝,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是天下的至尊。一句話下,便是血流成河,便是身首異處。我還能像以前一樣對他嗎?
我做噩夢了,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無數詭異陰森的惡靈,她們伸著森森的白骨,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我看見了謝娘子,她換了一身火紅的嫁衣,臉上蒼白如紙,血紅的嘴角泛著冷冷笑意。她朝我笑著,笑著,然后,一伸手,把面皮撕下來,翻出血肉模糊的臉,嘴里還在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秦漓,秦漓,你還我命來。”
我尖叫著從夢中驚醒,一邊哆嗦一邊朝床角躲去。“不要,不是我,不關我的事,不要——”
我真的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謝娘子,十姑娘,還有山寨里的每一個人,雖然把我們擄來,但是從來不曾苛刻地對待我們。“吾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與我親自屠殺又有何區別。
“小漓,不要怕,沒事的,有我在。”小三子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手上一緊,這是被他拉到了嗎?
我又驚聲尖叫起來,使勁甩開他的手,逃到被子里躲好。看不到,聽不到,四周一片黑暗,一片寂靜,我心中的恐懼卻愈加膨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床上躺了多久,屋里只聞見濃郁的藥味,屋外是僧人們哼唱的梵音,不知是為我驅邪,還是為青山寨超度。
自打上回小三子被我趕走以后,他沒有再打擾我。我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這件事是個糊涂帳,也不知道究竟應該去怪誰。怪小三子嗎?他做那些事情的原因只是為了替我報仇。可是怪我嗎,我被十姑娘囚禁在后山洞底,生死不明,對外面的事情更一無所知。可是,這么多條生命,在瞬間消亡,究竟是誰的錯。
晚上睡得很不安分,朦朧間聽到依稀的腳步聲,又輕又穩,顯是習武之人。是誰?我陡然警覺,手下意識地朝床邊探去,卻摸不到長劍。是了,小三子怕我傷到自己,早把我所有的利器全部收走。四處摸了摸,只摸到一個茶壺。悄悄把它藏進被子,握得緊緊的。
之后是門被推開的聲音,爾后又迅速地關上。腳步聲緩緩地靠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在我床前停住,看了許久。我的手揣得緊緊的,只等著什么時候給他一壺。臉上忽然一涼,是什么東西滴在我的臉頰?再接著,額角臉頰有一雙溫暖的手在輕輕觸摸,鼻翼間傳來熟悉的味道。
“魯直——”我把茶壺一扔,猛地坐起來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