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魯直是個無恥之徒,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
這天一大早,他牽著我在院子里走了幾圈,不顧旁人驚世駭俗的目光,公然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當天下午,林合德就主動找他退了婚。至于他是因為怕得罪我這皇帝身邊的紅人,還是對未來女婿的人品極不信任就不得而知了。
事情成功后他向我邀功,一副天下最聰明者舍我其誰的語氣,且甚為昨晚我找他吵架而不值?!拔以瓉硪詾槟氵@丫頭只是一點點笨,沒想到居然笨成這樣?!彼L嘆一聲,一副痛心疾首,為社會解除麻煩的語調,甚是囂張。
不過這小子的囂張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很快地,小三子來找他麻煩了。
小三子把他叫到了另一個院子,據說發了好大的脾氣,屋里乒乒乓乓的什么東西都掃了一地。可惜我沒有親見,不然看見魯直吃癟的樣子該是多么的解氣。
嚴格說起來的話,魯直這趟差事辦得還真不差。也算這小子走了狗屎運,還沒到蘇州城就碰到了我遠房表哥,也就是如今程家的負責人。
我外公程老將軍只有我母親一個女兒,因而方有我父親入贅之事。而我那表哥實則外公弟弟的之孫,因我母親生育晚,那表哥比我要大上十多歲。我父母早亡,我又自小留在武宗,程家大小事務早已交由他全權打理。
去年年末的時候,他曾來京偶爾與我碰面,一道喝了兩次酒,適逢魯直也在一旁,所以才認識。魯直身上揣著小三子給他的我那方雙龍碧玉匙,一見此物表哥就知道了大概,略一交談后便匆匆回蘇州聯系舊部,而魯直也適時地收到了顏一飛傳出的關于我生病臥床的消息,這才日夜兼程,連夜趕回。
也許是自覺這趟差事辦得好,所以魯直前所未有的硬氣。據我偷偷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女回報說,那小子竟然前所未有地跟小三子沖撞起來,把小三子氣得拂袖而出。魯直那小子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在小三子面前總是恪守君臣之道,怎么這會兒忽然想變了個人似的,真是搞不懂。
我本來以后他回來以后一定又會為今天在小三子面前的“威武不能屈”而大肆吹噓,誰料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很久很久都不說話。這樣的他,忽然讓我覺得很心疼。
林家那兩位小姐我沒有再見過面,想來她們對我也甚是怨恨。其實我還蠻喜歡這不同性子的兩個姑娘,只是我們中間夾著一個魯直,這注定了我們不能成為朋友。
在林府又住了兩日,待夷陵附近的名醫全都拜訪過仍見無效,小三子決定啟程往東。夷陵畢竟只是個小城,集聚的大夫不多,很難有人能對我的眼睛提出什么建設性的意見。
“若一直到蘇州仍無解救之法,只好把你送回京師,讓太醫診治?!毙∪诱f道,一直等到我們踏上去蘇州行程,他才別扭地過來跟我說話。想來那日魯直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他連帶著連我一起別扭上了。
這邊的路很不好走,雪融后化成深深的泥濘,走了不遠車轱轆上就是厚厚的一層淤泥,不一會兒就得停車,把轱轆上的泥扒下來,才能繼續往前。這樣下來,走了好多天,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還只到了宣州。
照如今這速度,想在過年之前趕到蘇州幾乎是不可能,好在宣城也是個富足之所,小三子跟顏一飛他們一合議,決定先留在宣州過年。
宣州隸屬丹陽郡,因勝產宣紙而聞名,城中建筑林立,道路交錯,乃是南方重城。我們進城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趕了一天的路,大家都很疲倦。從夷陵出發的時候,小三子深感人多不便,所以此行除了我和魯直顏一飛外,只帶了五六個身手矯健的侍衛,連林合德也被他早早遣回京城協助魯耿直大人主持大局。
進城的時候出了點小狀況。那守城的衛士見我們一行人衣著光鮮,自稱商人,又是外地口音,頗有些想敲一筆的意思。侍衛將路引遞給他的時候,他連看都不看,就說我們一行人十分可疑,要我們下車檢查。
我們這一行人,上至北朝至尊,下至我這京師第一女賊,沒有一個好惹的。那家伙叫囂著剛要掀開我們的車簾,就被隨行侍衛一腳踢到三丈開外,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就沒死過去。魯直在一旁小聲地跟我描述在場各位的表情,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小三子的臉上肯定更難看。
其實我明白今次我們的出行不宜大動干戈,可是小三子是畢竟皇帝,他可不像我們隨隨便便就算了的,所以我也不好勸,就在車里隔岸觀火,坐看事態發展。聽著車外官兵包圍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本以為能看場好戲,沒想到顏一飛一句話,就把這事兒給擺平了。
我聽見顏一飛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我們是何門主的朋友。”外面的氣息馬上就變得不一樣了。
有恭敬謙卑的聲音在車外道,“原來是何門主的朋友,怎么不早說,一場誤會,一場誤會。”說罷,又聽他朝眾人吆喝了兩聲,包圍的官兵馬上退下。
這是個什么狀況?何門主,這是個什么人物,我離開南方這么多年,竟然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正思索間,魯直湊到我耳邊小聲道:“那城守還派了人在后面跟著。”我心中一動,這城守倒也不算太笨,不至于輕信顏一飛輕飄飄的一句話。即使顏一飛所言屬實,他一路護送有功,反而可以巴結那個什么所謂的何門主。只是眼下我們與何門主素昧平生,不知顏一飛要如何收場。
城中石板路要平整得多,我們穩穩地前行,顏一飛不時吩咐車夫左拐,右行。聽著路邊的喧囂聲漸漸退去,馬車終于停下。
“請問可是顏少俠?!避囃馐枪Ь炊t卑的問候聲。顏一飛輕輕應了一聲,掀車簾跳下。“勞邢總管久候了。”聽他們說話的語氣倒是很熟,想來顏一飛常常與他們打交道。
兩人低聲寒暄了幾句,馬上有手腳靈便的侍女來打點行李,或者扶我們下車。聽她們說話的語調,都是受過專門訓練的,進退十分有度。
由魯直扶著下了車,我又問起他后面尾隨的官兵如何了。他手指在我腕上彈了彈,回道:“自打我們進了這條巷,人就散了?!痹捳Z中也帶著些疑惑。那些官兵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離去,莫非顏一飛帶我們來的地方真的是那個所謂的何門主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