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四十年前,北朝建立伊始,以三人功勞最大,分別是北朝開國元德皇帝宗馳、武宗宗主武風,以及秦氏祖慶將軍。秦祖慶將軍與武風皆是淡泊名利之人,只愛閒雲野鶴生活,故而辭官離朝,從此隱退。
之後武風創武宗,秦祖慶將軍隱居杭州,自得其樂、逍遙自在。不想元德皇帝駕崩前忽傳密詔於秦將軍,囑其組建“護國軍”,以佑北朝大業。秦將軍接到密詔後攜族人離開杭州,遠遁海外,組建“護國軍”,人稱“隱者”。
先帝繼位早期,北朝尚且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不料到了隆豐末年,先帝寵信顧惜之,對其言聽計從。小皇帝繼位後,顧惜之更是大權在握,呼風喚雨,使皇位有名無實。爲剷除逆賊,重振朝綱,小皇帝四處派人尋找“護國軍”蹤影,竟無功而返。不想某日地道與小賊相遇,糾纏間扯下一物,回宮一看,竟是當年御賜“護國軍”令牌。
宗邑說到這裡,眼神灼灼地看了看我,目光中盡是疑問。當初我在武宗門下時,隨父姓程,除了師父和老頭子等少數幾人,沒有人知道我是隱者秦家的傳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改名換姓的人不止我一個,當時小三子還是堂堂皇子,不也同樣隱瞞身份送到武宗接受特訓麼?不過他小子可沒我混得開,他拜在大師兄門下,排行第三,故稱小三子,常常被人欺負得哭鼻子。而我則被武宗師父收爲關門弟子,足足比他高了一輩。
當然,我的輩分之高也並非毫無緣由,這還得追溯得更遠。我那武宗師父一向目中無人、眼高於頂,年近四十亦未娶親,卻不想三十多年前中秋之夜偶遇我母親後竟一見鍾情。只可惜我母親當時已有婚約,不久父親入贅秦家。師父傷心之下,漂流出海,一去便是十數年。
我母親自幼身體柔弱,不可懷孕生子。十八年前,她執意懷孕,生產時不幸難產而亡,父親隨即殉情,外公因悲傷過度而臥病在牀,獨留我尚在襁褓,孤苦一人。
正好師父從海外歸來,將我從秦家接出,收爲弟子,細心撫養。爲免身份泄露多生事端,師父著我隨父姓程,這便有了武宗唯一女弟子程漓。六年前師父出海飄遊,從此杳無音訊,而我則受不了武宗和秦家苛刻嚴厲的規矩,和老頭子一起離家出走,流浪漂泊,四海爲家。
所以說命運是如此的神奇,當初作威作福的我如今窮困潦倒,唯靠行竊爲生,而那個畏畏縮縮、膽小如鼠的小師侄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北朝國萬萬人之上的皇帝。雖然他這個皇帝當得有些窩囊,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傢伙就是拔根汗毛都比我大腿粗呢。
小三子如今找到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顧老賊控制著京城禁軍,宮中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瞞不過他的耳目,小三子有心剷除逆賊,卻無能爲力。而我的出現正好給了他一線光明。
小三子並沒有明說讓我去搬救兵,只是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不停地朝我拋著媚眼,我死撐著不肯去接。他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不就是眼紅我的逍遙自在,想讓我去幫他聯繫“護國軍”嗎?
我從秦家逃出來已有六年,這六年時間裡不曾與外公舅父有過任何聯絡,甚至不知道他們已經隱匿到何處。如今老頭子也不在,我到哪兒給他找人去?
小三子不肯再叫我師叔,我便藉口不肯答應他。他也沒法,眼珠子骨碌一轉,笑嘻嘻道:“秦漓你身份敏感,那顧老賊又監視得緊,我也覺得你不是最好的人選。仔細想想,還是派子豐去比較妥當。他年級尚輕,踏實穩重,辦事利落,讓人放心。更重要的是,子豐官職不高,平素與顧老賊亦無衝突,藉機出京不至於引起老賊的懷疑。”
這皇宮裡果然是個大染缸,想當初小三子是多麼的純潔善良單純可愛的,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奸詐狡猾了?他明知道我與魯直關係密切、兄弟情深,卻故意把魯直派出去引我主動上鉤。
我若不去,就憑魯直那傻啦吧唧的紈絝子弟,怕是到死也找不到人。可我若跟去,這不明擺著上了小三子的大當麼?
就在我徘徊猶豫,頭腦中天人交戰的當兒,小三子又在一旁循循善誘。內容當然無非是良田美宅、金銀珠寶,真真地我的心肝兒呀。於是大義凜然地接下重擔,雲:“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本小姐還是北朝忠良之後,更應該爲國爲民、肝腦塗地、忠肝義膽,成爲萬世之楷模,人民之表率……”
小三子深以爲然,小腦袋點得跟啄木鳥似的。
晚上小三子把魯直召進宮時,我又換回了男裝。本來我覺得沒什麼,連小三子都曉得我的女兒身份,也沒有什麼必要瞞著魯直。要知道,他可是我的好兄弟、老相好。可小皇帝卻說不妥,說我一黃花閨女闖蕩江湖有損清譽,且諸多不便。
清譽那東西虛無縹緲,我早不把它當回事,再說跟魯直廝混了這麼久,同吃同住甚至同屋睡,什麼清譽,有的也變沒了。倒是女子身份有諸多不便倒是真的。我若換了女裝跟魯直一起去一春院喝花酒,老鴇一定當我是踢館的怨婦死活不讓我進門的。
老老實實換上小三子給我準備的便裝。說是便裝,可也太華麗了,絳紫外衫上密密地繡了層層雲紋,領口襟口用細絨布滾邊,腰帶上還綴著碧玉珍珠。我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圈仍忍不住得意地笑。就算魯直穿上前兒那身赤羅青緣的官服也比不過我神氣。
小三子在一旁不停地撇嘴,那眼神就像我看頭一回進城沒見過市面的鄉下人,而且還是暴發的鄉下人。我也不示弱,翻著圍棋白子兒就朝他拋過去。兩人眉來眼去打得如火如荼時,魯直到了。
他一路都低垂著腦袋,垂頭喪氣的模樣像是丟了什麼寶貝。我見他眼下一片烏雲,形容憔悴,好似一宿沒睡的樣子,不由得調笑道:“年輕人吶,就是不注意節制。爾雖年輕力壯龍馬精神,可也不能放浪形骸、肆夜荒唐。老實交代,是不是趁我不在獨自去一春院調戲鳳妹妹去了?”
魯直聞聽我聲,嚇了一跳,愣愣地擡頭看了我半晌,上下一打量,先是驚喜,而後忿然、惱怒,再看看我身側的小三子,臉上漸無表情,眼神卻沉了下去。
小三子有求於我,自是在一旁幫腔,笑道:“子豐年輕有爲,家中又無解語之靜姝,偶爾肆意亦可體諒。”
魯直也不反駁,依足禮數給小三子行跪禮,爾後侍立在側,靜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