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和張紫陌到了后山,才知道他死纏爛打追著我的原因,一切罪惡的根源就是那兩萬兩的銀票。我們的張大俠在得知我事先從武縣宰手中預支兩萬兩銀子后心急如焚,這三天來在院外繞了無數個圈。只可惜我一直在院中與魯直你儂我儂,不曾出門,他只得出此下策,將我堵在后山。
只不過,這廝也恁地小看了我,進了我嘴里的錢就沒有再吐出來的可能。更何況,按照我們事先的約定,我還有兩萬銀子的進賬,怎么可能不進反出。
張紫陌威逼利誘,使勁了各種手段,我始終不肯張口,最后他也只得作罷。他自持“年長位高”,總不能搜我的身吧。當然,為了防止我再向武縣宰要錢,張紫陌便把我緊緊地拴在身邊,以防我搶占了先機。
沒有搶到銀子,這讓張紫陌非常的不爽,連美男計也不愿使用,徑直就沖進橋頭的茅屋,一個手刀便將守橋人砍暈,動作之快速利落,實在讓我嘆服。我這才有機會仔細看清了這位始終只見其影,不見其人的守橋人。
這女子約莫二十八九歲,和謝娘子一般的黝黑皮膚,五官平淡,遠不及謝娘子那般有風韻。雙手虎口處都有厚厚的繭子,一看便是練武之人。這女子也不知犯了什么錯,被貶至這后山荒嶺終日與鳥蟲為伍,內心寂寞可想而知。雖然我不是很相信張紫陌口中“**”之說,但也不排除類似的可能。
茅屋內陳設簡陋,除了一張床一張桌,便再無其他,引人注目的是桌邊一根粗長的麻繩,沿著墻壁一直拖到屋外。我正好奇地準備去拉,被張紫陌一手攔開,這才知道,原來那東西正系著屋外的銅鈴,乃是示警所用。
我吐吐舌頭,后怕地協助張紫陌將那女子五花大綁地關好,然后和他一道過橋去接應官兵。
剛走到橋頭,張紫陌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腳步,轉頭朝我賊兮兮地一笑,用一種詭異的語氣對我循循善誘,“我說秦漓呀,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我們倆一起過橋,這邊沒人看守,萬一來了什么人,一刀把鐵索砍斷,那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我哪里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這小子不就是怕我搶了他的功嗎。只是,他的話說得如此在理,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來拒絕,無奈只得退回茅屋,靜候佳音。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可見一支整齊的隊伍出現在橋的另一頭,張紫陌風風火火地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近了,可見他一臉怒氣沖沖的表情,腳下步伐卻是不慢。這家伙也不理我,自顧自地過了,我隱約聽見他嘴里地嘀咕什么“有沒有搞錯,居然不走后山……”
待到隊伍全部過來,我才知道他生氣的原因,原來大財主武縣宰居然不在,難怪張紫陌擺著那張誰都欠他錢沒還的臭臉。
帶隊的是一個外表忠厚的中年漢子,上次在縣衙曾見過一次。我上前打了招呼,旁敲側擊地問起武縣宰為何沒有走后山的原因。那漢子看似憨厚,說起話來卻是滴水不漏,只說武縣宰另有安排,究竟是什么原因,卻是只字未提。
這支隊伍有約五百人,好不容易待他們全部過了橋,我正要隨軍回前山,忽然想到若不毀掉此橋,說不定謝娘子她們還能經此逃出。一念至此,便拔出長劍,朝鐵索砍去。
橋上共有六根鐵索,每根都粗如小孩手臂,我又疼惜師父留下的寶劍,故而只用了三分力,待到所有的鐵索全部砍斷,再轉身時,早已不見大隊伍。
匆匆收劍,沿著小路追了才幾步,心里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腳下猛地一停,一支插著白翎的長劍擦著我的前額“嗖——”地釘在路邊的一棵松樹上。全身冷汗直冒,提氣幾個回落,人已躍身于松樹之上,抬眼望去,十丈外一紅衣女子持弓而立,神色冷峻,目光如劍,竟然是十姑娘。
我想說些什么,可是張張嘴,卻發現真的不知說什么才好。站在她的立場,我和魯直都是萬惡的奸細,無論如何懲治我們都不為過,她此行此舉,倒是可以理解。只是,我雖然可以理解她,卻不能贊同她。當然,誰被這樣一把大弓逼著都不會贊同對方的。
我計算著二人之間的距離,十丈。方才若不是我陡然的心靈感應,必然已喪身箭下,可見十姑娘箭術超群,十丈之距,亦不在話下。而今我唯一的優勢便是四周森天的大樹和茂盛的枝葉,任憑十姑娘箭術再好,要在這密林當中找準目標,都屬不易。
如此一想,我又鎮定了心神。不管怎么說,這十姑娘的武功總不會比謝娘子還高,連謝娘子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是她。只要能近了她的身,那一切就好辦了。
雖然心里這么想,其實我一點把握都沒有。那黝黑而閃著幽光的箭簇仿佛一雙靈異的眼,不論我藏身于何處,都能被它盯得冷汗直冒。
又是“嗖——”的一聲,長箭叫囂著劃破山林的寧靜,轉眼就射至我的眼前。一聲沉悶的聲響,長箭又釘在我身前的樹干上,竟深入數寸,連樹干都微微地顫抖。我沉沉地出了一口氣,伸手摸摸額角,一片潮濕。想不到十姑娘臂力如此強勁,我真小看了她。
趁她換箭的當兒,我趕緊往前躍了幾步,藏身于另一棵大樹之上。這棵樹比先前那棵松樹更高大茂盛,雖已是深秋時分,仍綠意盎然,枝葉繁盛。我看不到樹下的十姑娘,同樣的,十姑娘也看不到我。只是,我能想像到樹下的她,手持長箭,箭鋒直指樹上的每一片動靜,只要我稍微一動,等待著的,便是奪魂追命的箭簇。
我不怕等。按照我們的計劃,山寨中定然已經生變,過不了多久,魯直見不到我回去,自然會和大伙一起來找。十姑娘雖然厲害,可雙拳總難敵四手,她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兒。
我努力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朝好處想,因為這樣才能分散我的緊張。我曾經以為自己很超脫很豁達,即使面對死亡也能坦然,可是直到現在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荒謬,我不僅不想死,而且很怕死。我只不過是一個喜歡自吹自擂的膽小鬼。
不知何處溜來一只松鼠,在樹顛顫巍巍地溜爬,惹出一陣聲響。“嘩啦啦”一陣風過,掀起眼前層層綠葉,我瞇起眼睛,正見十姑娘拔弓朝松鼠方向凝神。我心中一個念頭閃過,思量間,長箭射出的聲音響在耳畔。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我猛地飛起身,長劍在手,斜斜地朝樹下十姑娘刺去。
十姑娘武功并不好,充其量只能算是手腳靈活,倉惶地躲過這一劍,卻被挑斷了頭上發髻,青絲散落肩頭,幾分狼狽,幾分柔美。
我心中自信暴增,長劍挽出三朵劍花,凌厲地朝十姑娘襲去。十姑娘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一見情況不對,拔腿就往后逃,絕不與我糾纏。
方才她把我嚇得冷汗淋漓,怎能輕易放她離去。我像只戰勝的孔雀,得意地跟在她身后,快步追去。
十姑娘畢竟是山寨中人,對后山地勢十分熟悉。只見她東逃西竄,不一會兒,竟只見淡淡人影。我心中焦急,不由得加快步伐,緊緊追去。
這邊地勢與景致與前山后山均不相同,地上到處都是厚厚的落葉,像是從來沒有人跡。我追了一道,總算看到十姑娘火紅的身影立在遠處的斜坡上。腳步一緊,飛起身子,朝那方向奔去。
眼看著就要近了身,腳下陡然一空。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像流星般墜落。耳邊只聽見沙沙的落葉滑落的聲響,然后身下一痛,人已摔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