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暴雨依舊。
或許也就只有在河面上,看著那些大小漩渦、四濺水花,聽著這組合而成的歡快交響曲,才能讓人確定當下這如幕雨勢確實是雨水,而不是有人憑空召來一道瀑布橫在山脈半空,直接倒灌而下……
河面上,正自頂著風雨穩步前行的兩人似有所覺,頓步,側身,望向遠處河堤。
并沒有閃電光亮掠過,但依稀還能瞧見幾許彩芒在河堤處亮起、碰撞、湮滅……那是真氣外放的光芒,遮掩不住,尤其是在這晦暗且蒼茫的雨幕中更是顯眼。
“還真不是一伙人啊……”
因為距離隔得比較遠,除了乍閃乍逝的真氣光芒,這邊并不能瞧得分明清楚,但想也就能知道現在那里的戰斗定然異常激烈。
見狀,葉席長長吐了口濁氣,緊捏拳頭,“妥了!”
確實是妥了,這兩伙人糾纏上,那不管最后勝負如何,應該都沒閑暇功夫管他們了。
“快走,快走!”
……
河堤處。
“梯隊防御,架弩、射死這幫王八蛋!”
“小心后面、小心后面,有人沖過來了……”
“在哪,我看不見……啊!”
“該死——老大,曲老二受傷了!”
“干特娘,隊型不要亂,往河邊空地撤,快快快……”
……
高聲呼喊、示警、低沉悶哼,夾雜著破空急嘯以及連片穿林打葉聲,此起彼伏,嘈雜喧囂,甚至是一度壓下了周遭疾風驟雨。
這是一場誰也沒有預料到的遭遇戰,所以自一方偷奸耍滑的率先難后,場面就直接進入白熱化狀態。
只短短呼吸功夫,便是數十根制式短弩箭枝傾瀉而出,盡皆射入后方稀疏野林,直接形成壓制局勢。
這時治印司是占了上方的,畢竟他們有個不怎么要臉的老大,占了個先手便宜。
但隨后當那幾名站在野林前方的無面死士忽然化作陣陣黑影青煙,輕易便化解了箭枝攻勢后,局勢就瞬間顛倒過來。
那名阻斷后路的無面死士,更是在悄無聲息中摸近過來,一匕揮過,一名措不及防的治印司隊員便捂著血花綻放的胸口,率先拉開了傷損統計……也就好在旁邊有同伴及時撞開了他,并瘋狂扣動弩弓扳機逼退了那名無面死士,否則就要直接開始統計陣亡人數了。
只這一個照面間,看著被護在隊伍中央的重傷同伴,這幫治印司乙隊隊員在心下一沉之余,也順帶著明白了個道理——盛名之下無虛士!
不是有人可以像遛狗一樣溜著無面死士大半夜,就代表所有人都能這樣做的。
事實證明,無面死士終究是無面死士,他們的老大,耿輕侯之前的忌憚不是沒有道理的。
啪啪啪,一行人踩著四濺水花急向河邊靠攏。
這是個明智的決定,因為河邊有片無遮無攔的爛泥地,這無疑是應對刺客突襲的上佳地形。
耿輕侯落在隊伍最后方,那兩條鎖鏈已經自袖口滑出,但他卻遲遲沒有出手,只是掩護著屬下撤退,同時雙目如電,腦袋轉成了陀螺,環顧四方。
他不能出手,因為那名蒼老黑衣人沒有出手。
廟前的那次短暫交鋒,耿輕侯很清楚對方的實力,后者一旦出手刺殺,除了他能及時反應過來阻上一阻外,其他人恐怕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或許與耿輕侯抱著相同的忌憚念頭,那蒼老黑衣人并沒有出手,一直等到治印司一行人登上河堤,也沒有露出絲毫行蹤來,像是已經離開了……這也恰恰就是頂級刺客最令人恐懼的地方:哪怕是不出手,也有覆蓋全場的恐怖威懾力!
“安裝箭枝,注意周遭,千不要分散!”
“老孔,你去照看曲老二。”
“這血不對,干!那匕上有毒……別睡,曲老二你特娘給老子挺住!傷布、解毒藥,快拿過來……”
“這群雜碎瘋了吧。”一名靠近耿輕侯的隊員狠狠將箭枝按進弩弓內膛,憤怒且郁悶罵道,“有痕跡又怎么樣,我們特么又不是那煉丹師,找我們做什么啊?”
耿輕侯嘴角抽了抽,仰天輕嘆:“因為他們不認識你們啊。”
那名隊員聞言一愣,隨即無言。
事實也就是如此,蒼老黑衣人作為頂級刺客,當然是不蠢的,他是認識耿輕侯的,但在眼下這群人里面,他也只認得名聲在外的耿輕侯。至于其他治印司乙隊隊員,他是一無所知的。
如此一來,在跟著葉席兩人故意留下的痕跡找來此處后,雙方碰面,他當然有理由懷疑葉席兩人就藏身在這些治印司隊員里面。而且說句實話,耿輕侯等人的嫌疑確實很大。先他們出身治印司,兵賊關系,天然對立。其次耿輕侯他們還無緣無故的跟了大半夜呢,窮追不舍,這一看就是存心要搞事嘛……
沉默了會,那隊員狠狠一錘手掌,罵罵咧咧:“娘的,竟然算計到我們頭上來了?不要讓老子活著回去,否則我非把那兩個兔崽子揪出來不可!”
“行了,別廢話了,你把他們揪出來有個屁用!”一旁有同伴隊員緊張環顧周遭,“難道讓他們回去告訴大眾,說我們治印司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無面死士追殺大半夜,卻不管不顧?”
“……干特娘咧!”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正如葉席此前所想的那樣,你們敢袖手旁觀,那就不要怪我拉你們下水,然后隔岸觀火……而且,不得不說,葉席從始至終都是不知道他們治印司身份的,否則葉席與冷凝霜根本就沒必要再行跑路,肯定會出來尋求庇護的……
所以說,造成眼下這種躺槍局面,還真怪不得旁人,只能怪耿輕侯他們自己。如果他們先前不那么猶豫,直接出來干預幫忙的話,那怎么也不會淪落至這尷尬境地。
當然了,話說回來,誰也沒料到葉席他們在無面死士的追殺下,竟然也能堅挺這么久就是了……
陰差陽錯,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了。
……
河堤處這里的戰況沒人關心,至少葉席兩人是不關心的,他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跑路,最好能在那幫黑衣人反應過來之前,直接跑出尸兵的感應范圍之外,那就是真正的妥了。
事實上他們也就是這么做的,葉席丹田內那縷幽藍先天真氣,天然就有吸納普通真氣的效果,雖然因為無法打坐修煉,這吸納度不算快,并不足以支撐他雕刻棗木印治好傷腿,但隔了這么長時間,在離開河面后,蓄積出能給冷凝霜加持腳力的兵字訣,還是綽綽有余的。
暴雨黑夜里,不見星辰,不辨方向。
但這并不是問題,他們只需沿著直線方向盡量遠離就好,逢山翻閱,逢水橫淌,大約是過了整整一個時辰,當葉席兩人從一片潮濕腐朽密林鉆出,頓覺豁然開朗后,不由都是下意識的仰頭看天。
一直都處在緊張逃亡中,兩人都未去計算時間,因此也不知現在是幾時幾刻。反正天色依舊陰沉晦暗,絲毫不見明亮就是了,但那先前進密林時未見衰減的嘩嘩暴雨,現在卻是有幾分減緩趨勢。
減緩幅度并不明顯,大概是從之前的狂風暴雨,到現在飄風急雨的程度,但減緩就是減緩,這場突如其來的山洪暴雨終于是撒夠了淫.威,也該歇歇了。
“休息一會吧。”
葉席拍了拍冷凝霜起伏不定的肩膀,后者沒有反對,她也確實是累了,雖是有修印師體質,但宅屬性點滿的她還是不擅奔跑,尤其是這等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高強度奔跑。
退回密林邊緣,將葉席輕輕放下后,冷凝霜連挪動身體的力氣都沒了,直接躺靠在葉席身體一側,垂頭大口喘息。當然,那藏在襤褸長袍下的美好景致也愈加波瀾壯闊。
葉席都不敢拿正眼瞧……咳咳,好吧,這是玩笑話,葉席還沒那么喪心病狂,對著一個渾身泥漿的異性起什么異樣情緒。
葉席只是覺得現在頗為狼狽的冷凝霜瞧來順眼多了,比之前那冷淡疏離,看人的目光都好似在琢磨著哪個部位可以拿來煉丹的恐怖狀態,要多出許多人味來……恩,簡單點來說,就是終于像個正常人類了。
可喜可賀。
“我們逃出來了嗎?”冷凝霜自然是不知葉席心中所想的,待稍稍喘勻呼吸,便難得的主動開口問道。
葉席想了想,老實攤手:“不知道,我不清楚尸兵的感應范圍……主要還是看那群黑衣人作何打算吧,如果他們繼續追,我們就得繼續逃,一直逃到他們不追為止。”
這話聽來是有些喪氣的,但也確實是實話。從來弱勢一方的選擇都不會太多,因為,主動權在對方手里。
冷凝霜無疑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默然頷:“這次若能回去,我會煉制一些防身的丹藥,到時你可以來取一些。”
“呃,謝謝師姐。”葉席聞言一愣,隨即不由大喜。雖然他并不清楚何為防身丹藥,但出冷凝霜之手的丹藥,定然不會尋常就是了。更關鍵的是,這是白拿啊,完全不用付任何費用的!
當然,另一方面,葉席對此也是有吐槽的。冷凝霜會想到煉制防身丹藥,自然是受到這次遭遇的影響所致。但在葉席看來,她最急需解決的應該是毫無戰斗力的問題,專業歸專業,但你身為一個修印師,總不能連一個跑路的印術都不會吧……這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還是當然,這些話葉席也就放在心里想想而已,是不會說出口的。不過休息嘛,既然話匣子打開了,那自然要好好嘮一嘮的。而且,葉席也想就此舒緩下此前緊繃的神經,寬慰下對方。
“師姐哪里人啊?”
“大周人。”
“……”
廢話,我特么還是地球人呢!
事實證明,冷凝霜確實不是個合格的聊天對象,屬于一句話就能把人噎住的那種。
咧咧嘴,葉席覺得還是不客套的好,直接問出了他從初見面時就很好奇的問題:“師姐你修煉至今,就一直是在轉眼丹道嗎?哦,我就隨便問問,如果這關系到師姐你的修煉隱秘,當我沒說。”
冷凝霜搖頭:“不是,我家世代行醫,不過只是一個山里的赤腳郎中。耳聞目染之下,我以前算是學醫的吧。”
嘖嘖,果然學醫拯救不了國人啊!
“……后來,在我八歲的時候,有一個游方道士途徑我村寨,路過我家門口時歇腳,并向我討了碗水喝,隨后他見我……”
“見你骨骼驚奇,乃萬里無一的修煉天才,就把一身所學都傳給了你?”葉席一副你在講故事逗我的表情。
冷凝霜平靜雙眸看來,搖頭:“他只是個普通道人,離開村寨后沒多久,就不幸被山里的野狼咬死了,是我家給他收斂的尸骨……那時他是見我家院落里野雞肥碩,那是打獵的同村人送來抵過湯藥費的,他想吃那只野雞,就拿了方竹枕與我交換,騙我說那是一味名貴藥材,我信了,便和他交換……”
搖頭,葉席一臉同情:“后來你肯定被家里人打了一頓吧。”
“不是,那竹枕雖然不是味名貴藥材,但材質確實非凡,并不是普通竹子所制,這樁交易并未虧損。另外,這竹枕還有奇異處,便是人枕上去,落枕即眠,奇怪的是家中只有我枕上去才會有這等效果,我枕著它睡了一年,不知何時每日夢里多出一道模糊身影,是她教的我納氣、煉丹,一直持續有三年光景,這道身影才逐漸消失……后來我知道了,那方竹枕應該是個丹道門派的傳承印器,它只對有修印師天賦體質的人才會生效。不巧,我就是。”
臥槽……什么叫人在家中坐,機緣天上來。這就是了……再一想及自己的苦逼求道生涯,葉席瞬間淚流滿面……
“因為從一開始接觸的便是丹道,而且我覺得丹道也不錯,不用打打殺殺,相反那些打打殺殺的人對我態度不錯,便就持續修煉下來了。煉制丹藥是需要材料的,有的會有人主動送與我算作煉丹酬勞,有的就只能我自己出去尋找,到處漂泊,直到幾年前我打聽到這里有個地方藏著諸多丹經,就進入了印術學院。”
攤手,看著目瞪口呆的葉席,平靜總結道,“我的修煉過程,大致就是這樣子。”
“哦……那、那個竹枕……”
“它的靈力消失了,現在只是一方普通竹枕,不過我有一直帶在身邊,怎么,你想要?想要的話我回去拿給你。”
“呃……不用了,謝謝,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