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石墩縫隙,暮云放眼望去,是昭云和一位自己未曾見過面的男子。
那人錦衣華服,摸樣頗為俊秀,直比昭云整整高出一個頭,卻是拘著背,顯得清瘦非常,就著月光看下去,摸樣像是十分憔悴,對昭云說話間,眼神有些許不耐煩。
暮云心里樂開了花,得意的看了眼薛穆,那眼神仿佛是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似的。
薛穆低頭一看,心里忒自好笑,也不理會暮云,凝神靜聽那邊的動靜。
昭云伸手緊緊抓著那男人的衣服,一臉不依不饒,說:“我已經等了你整整兩年,試問哪個女子有如此青春可供蹉跎?當初你不是同我爹爹說好,會盡快迎娶我的嗎?如今兩年時間已過,卻仍是絲毫沒有動靜,你可知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說我的?”
許是內心滿腹委屈,說話之間昭云肩膀不住觸動,到后半句聲音哽咽,忍不住捂面痛哭起來。
她哭的時候沒瞧見那男人的表情,暮云這邊卻是看的一清二楚,那男人見她落淚,非但沒有憐惜,卻是一臉的不耐煩,扭頭望向別處。
男人突然攤手大聲說道:“那你叫我怎么辦?你爹爹答應過我的事情如今連個影子都沒有?別說你等我兩年,我看如今就算是二十年,也未必了!”
昭云揭開已經哭花的臉,抬頭盯著男人看了許久,那男人許是剛剛氣急了口不擇言,這會不敢直視昭云的視線,背著手站向另一邊。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昭云此刻問話聲音平緩而悲憤,已將剛剛的抽搐隱藏,男人的話必定是在她心頭敲入的一顆重釘,可以想象,這個平緩的問題若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后面昭云必定會有更加激烈的反應。
男人總算服軟,搭下臉來,聲音放低柔聲勸道:“你放心,我當然愿意娶你。”
他頓了頓,又說:“自從格格爾戰火開始,我便極力勸鐘大人要把握住此番機會,鼓動朝廷對格格爾全面用兵。格格爾是彪悍游牧民族,武士皆是英勇善戰,而朝廷近幾年在太后掌控之下,國力每況愈下,若此時投入重兵跟格格爾直面對抗,必定會受其牽制,屆時我們便有機會控制京城!”
暮云和薛穆相互對視一眼,眼神皆是驚惶,聽那男人話中的意思,原來鐘府之中,竟然隱藏著巨大陰謀!不由得凝神細聽,生怕放過了一個字。
只見昭云又流淚下來,并不答話。想必男人說的話,在她聽來已經并不新鮮了。
男人仿若已經漸漸進入情緒,又說道:“只要我能順利登上九五之位,皇后的位置必定非你莫屬,可鐘大人這陣子閉門不出,亦不跟任何人來往,連你我都不能見面,我算不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也著急。”
男人聲音低沉,說道:“長此以往,起勢之日遙遙無期,你我婚事必定會受拖累。”
昭云伸手擦了擦眼淚,開口說道:“那你為何不直接找太后娘娘?你不是說了太后會為你做主的嗎?有太后出面,想必我爹爹便不能輕易推諉過去,此事若能成功,太后得償所愿,爹爹心愿了卻,你我能共結連理,也是三全其美,你我便不用再過這牛郎織女的日子。”
什么?難道太后已經知曉他們有謀反的野心,而且暗中默許?
薛穆和暮云張大嘴巴,下巴幾乎要落到了地上,皆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耳中聽聞。
早知道太后和皇上兩人并不親厚,太后野心頗大,朝廷之中是個如何的局面暮云不知道,可在后宮里,太后時常便會有當著眾多嬪妃的面大聲斥責皇上的時候,原來太后竟然存了易主的心思。
若果真如此,那蕭逸哲的境地該是多么危險?不知為何,想到蕭逸哲,暮云竟然不由自主的關心起他來。
男人似乎已經越來越沒有耐心,他沖昭云吼道:“朝廷之事變幻莫測,哪里能有你想的那般簡單?你以為改朝換代就單憑太后一句話便可以?這些要憑時機,時機你懂嗎?”他白了昭云一眼,聲音放低著抱怨說道:“再說了,如今我們不得相見,還不都是因為你在你爹面前鬧的,你還有心思反過來怪我?”
昭云原聽著前面的話時,倒也不欲爭辯,卻到后半段之后,整個人忒自激動起來,胸前起伏非常,看似十分氣憤,她大聲吼道:“你說的這叫做什么話?哪里是我在我爹爹面前鬧騰?是我房里的丫鬟察覺我信期有誤,私下里議論給別人聽見的,這府里統共也就這么點人,我爹爹哪里聽不到風聲?我們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自問沒有什么對你不起的地方,出了這個事情,作為男人的你非但不承擔責任,還反過來責怪我多事,你說你對得起我嗎?”
她越說越激動,整個人撲上前去揪著男人的衣襟就要廝打,眼淚狂飆的摸樣近乎瘋狂。
男人將昭云的手腕抓起來舉得老高,礙于身體的劣勢,昭云幾乎動彈不得。男人脫口而出:“你是瘋了么?如今便敢跟我如此胡鬧,將來還妄想為我管理后宮?你瞧瞧你這上上下下,哪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樣子?我告訴你,你若要跟我,就不要對我太過糾纏,你們這對父女若是逼得我走投無路,我就回嶺南封地去,永遠也不回京城,看你們怎么辦!”
也許是顧忌著男人說的話,昭云踮起的腳尖回落下來,瞧男人一臉憤怒未消,不免柔聲下來勸慰,“我不是故意要纏著你的,我是爹爹的親生女兒,爹爹不可能對我不聞不問。我對你原本一片癡心,更加不可能逼你,事情到今天的地步絕非我所愿意的,我只希望我們能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男人聽后先是搖頭躲避昭云,后是慢慢轉身低聲勸慰,而昭云想必也是對男人懷有感情,慢慢配合著細聽男人的花言巧語,時不時的破涕為笑,兩人細聲而語的說的話暮云漸漸無法聽見了。
這樣的橋段想必已經在兩人之間上演過很多回了,暮云冷眼看著那兩個人,心中的大疑惑慢慢解除。原就隱約感覺昭云應該是心有所屬,否則不會抗拒去入宮參選,而如今遲遲不嫁人,原來竟然是等著改朝換代,易主后宮!
好大的野心!
暮云側頭,見薛穆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摸樣,便壓低聲音偷偷問他,“這男人你可認識?我從來未曾見過。”
薛穆先是搖搖頭,仔細想了想,又說:“我心中想到一個人,時隔多年,不敢確定是不是他。”
暮云正要問是誰,卻聽見那男人大聲朝這邊喝道:“是誰?誰在后面?”
薛穆握著長劍的手指慢慢壓緊,一副隨意準備好戰斗的摸樣,暮云更是大氣不敢出,緊張得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看樣子是被他們發現了,十分懊悔自己忍不住要開口說話。
昭云害怕的緊緊抓住男人的衣袖,身子直往他懷里鉆,仰頭對他說道:“我爹爹現在不準我們見面,也不準我出房門,若是被人看見我們在這里相會就糟了!”
見男人還無動于衷,便用力扯著男人的袖子,催促道:“我們快走吧!”
說話間,一只貓從暮云在的不遠處竄跳出來,大模大樣的往昭云的方向走了過去,那男人一見是一只貓而已,這才放下心來,對懷中的昭云說道:“那好,我便先回去,你自己要小心點,知道嗎?”
昭云還未來得及答話,男人便已經放開她忒自離開了。昭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男人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神情極為落寞。落寞到連暮云都對她泛出一絲同情來。
在這個男女大防禮儀作為最主要的道德標準之一的大隼時代,一個女人能為心愛的男人奉獻自己最寶貴的身體,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而將家族前途命運都系在男人身上,說明這個女人是真心愛那個男人,誠心希望與他共結連理的。
可至少看男人剛剛的反應,暮云覺得男人是不夠愛她的,因為他看她的眼里,缺少一種叫做憐惜的東西。
暮云不由得笑昭云太傻,太蠢,依靠對男人的感情就想要得到一切,太過妄想。可即便是現代許多經濟已夠獨立自主的女性,還不是時常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迷惑?用那些情愛幻想去支撐生活,偏偏男人是最不切實際最不可供依靠的物種,再聯想到自身的遭遇,暮云只能在心里嘆息。
昭云也走后,薛穆和暮云這才放下緊張,兩人都癱靠在石墩上緩解情緒。
“你現在預備怎么辦?那男人到底是誰?”
薛穆張口搖搖頭,似乎存著僥幸問道:“你說這會不會是鐘守故意安排給我們看的一出好戲?要存心試探我們的來意?”
暮云細想了一會,搖頭說道:“我看應該不像。”
昭云哭的撕心裂肺的摸樣映入暮云心里,女人本能的共鳴讓暮云相信這眼淚該不會有假。
薛穆一副難以置信的摸樣,仿若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連夜回宮,將這些告知皇上。”
暮云驚訝說道:“你瘋了吧!都已經這個點了,宮門早已下鑰,你若翻墻而去,被侍衛抓住了可是會當場斃命的!”
薛穆堅定說道:“就算是拼著這條性命不要,我也要竭盡全力保護皇上周全!你在這里小心應對,我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