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人聲總是聽得格外清晰,只豎耳聽了一會,暮云便判斷出這是昭云在附近,正朝這里走來。
暮云其實對睡眠環境還是比較挑剔的,若不是真的累到不行,也不會在陌生的環境下倒頭睡得這么香。
昭云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說他們不會追上來吧?”
是一個聲音同樣熟悉的男人接過話頭,聽那語氣像是頗為不耐煩,“不是已經都跟你說明了嗎?京城那邊我早已打點好了?!?
昭云便不出聲了,暮云坐起身來,將被子上蓋著的衣服胡亂披起,神情緊張的盯著門框,心里十分沮喪,怎么到哪里都能夠遇見不想要遇見的人?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看那樣子,昭云和那個男人今晚怕是也要住在這里了。
這可怎么辦?
“里面有沒有人?我們是路過的,想來這里借宿一晚,可否行個方便?”
暮云趕緊起身穿戴好衣服,正好這會屋里的女主人也披衣起身,點起了那張嗆人的煤油燈,好奇的看著門外,又看了看暮云。
暮云小聲跟過去在她耳邊說:“別說我在這里,我進去里屋躲一躲?!?
女主人想都沒想就急忙點頭,去喚那男主人出來,兩人一同到院子外面給昭云他們開門。暮云進到里屋,只環視一眼,這里根本沒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只有一張十分簡單用別的木柜什么拼湊的大床,睡著一家三口人。
眼看她們就要進來了,暮云瞅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孩,靈機一動,鉆進了被窩,抱著孩子的頭埋過臉去。
才安頓好,果然就聽到好幾個腳步聲同時進屋,然后就是昭云那大驚小怪的聲音,“這地方這么破,可怎么住人?”
男人像是看到外面房間地上那一堆睡過的床,指著問那兩夫妻說:“今晚可有另外的人過來投宿嗎?”
暮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兩個老實夫妻會如實說。又仔細聽著,這男人的聲音肯定是聽過的,跟昭云同時出現在這里的,會是誰呢?
很快她就想到了那日回府的那個神秘男人,之后接連發生的事情已經應接不暇,倒叫暮云忘記了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了,這人到底是什么樣的身份?跟鐘守和昭云又有怎樣的牽扯呢?
女主人笑著說道:“這就是我們夫妻兩個人睡的,里面是我們的兩個孩子。如果兩位不嫌棄的話,今晚可以睡在這里,我們進屋去跟孩子們擠一下?!?
暮云心里一陣感激,素未謀面,那對善良的夫妻就肯這樣偏幫自己,實在叫人感動。
昭云捂著鼻子,一臉嫌惡的說:“這屋里面什么味道,怎么這么難聞?還有這床怎么睡呀?臟死了,讓我看看里面是什么樣子。”
暮云趕緊將頭埋到輩子里面,蜷縮著身子。
昭云掀開簾子一看,好在里屋沒有點燈,外面光線又太暗,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個什么來。昭云大約覺得里屋的味道比外屋更加難聞,又險惡的探了出去,對那男人說:“南哥,要不然我們再找找其他吧?這里實在住不得人?!?
男人接口道:“這方圓五十里就看到這一家,你如果嫌棄簡陋,那就回去繼續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吧!”
昭云突然聲音哽咽的望著男人,“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男人懶得理睬昭云,從懷里掏出一小塊銀子扔給夫妻倆,說:“把你們家最好的被子拿出來,再給我們準備點吃的,要干凈?!?
夫妻兩瞧那男人不是好說話的,忙接過銀子忙活去了,暮云再也沒有睡著的心思,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生怕放過一個字。
昭云別別扭扭的坐了下來,似乎忍了半天,問那男人,“南哥,我們今后有什么打算?”
男人低頭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說:“誰知道你爹那么沉不住氣,不聽我勸,非以為自己可以成事,結果搞得家破人亡,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提前把你救出來,這會你們父女兩個就在牢里相見吧!”
暮云睜大了眼睛,家里如今的狀況怎么樣了?原本鐘守被抓之后,暮云就知道鐘家肯定會難逃厄運,想著要怎么通知三夫人趕快逃命,無奈時間實在太短,根本來不及,可是朝廷里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如今昭云已經逃出來了,不知道三夫人她們是否也能安然無恙?
昭云低著頭,又抽搐起來,小聲哭泣著:“沒了家沒了爹爹,這讓我今后可怎么辦呀!”
男人突然溫柔的握著昭云的手,說:“其實我們可以先出外躲避一陣,再由你出面召集鐘大人的舊部,將來未必沒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昭云搖搖頭:“我爹這次幾乎賭上了全部家當,還是慘敗而歸,剩余的舊部早已經不知去向,就算有,這會子又有誰肯偏幫我們幾個孤兒寡母?”
樹倒猢猻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像鐘守那樣唯利是圖的人,又有幾個人肯為他忠心賣命?
男人聽了,語氣又是一淡,放手說:“那我們先過了今晚,到明天再說這些吧。”
然后無論昭云怎么提出話題,男人幾乎沒有怎么接口,昭云怕是也累到了,也坐著安靜下來。
懷中的小孩翻了個身,大約是觸碰到暮云身上的鎧甲片,繼而感覺到身邊睡著的是陌生人,睜大眼睛看了一會,突然害怕得哭了起來。
“我要我娘!哇……”
暮云急壞了,一面好言哄著那小孩,又擔心他著急下說出什么來,正在這時,外面的男人站起來警惕的問:“里面可還有別的人沒有?”
說著不等那夫妻兩個人回答,便拿起煤油燈和手中寶劍,一陣風一樣的掀開里屋的簾子,自然是一眼看到了慌張中的暮云。
“你是誰?為什么穿著朝廷的盔甲!”
說話間,男人已經亮出了兵器,一聽說朝廷的人,昭云先是一怕,確定這周圍追兵并沒追來之后,急忙躲到男人身后,探看里屋。
“鐘暮云!怎么會是你?”
暮云站在中間,用自己的身體擋著身后已經嚇得哆嗦的一家三口,無懼昭云和男人詢問的目光,抿著嘴并不理會。
昭云一拍桌子,說:“你若再不老實交代,小心我劃花了你的臉!”
暮云聽了,鼻子一哼,“你果然是鐘守那老頭子的親生女兒,連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哼,一樣的滅絕人性,六親不認!”
昭云站起身來,“這么說來,你是見過爹了?”說著激動的走上前來,抓住暮云的衣襟,說:“快點告訴我,他現在在哪里,快點說!”
見昭云近在咫尺,暮云突然有個想法,自己袖管里還藏著一把小刀……
不行,自己若想脫身應該不難,可是這樣會連累那對老實的夫妻,做人不能夠這樣恩將仇報,便忍了下來,說:“沒錯,我是見過,可是很快就分開了,所以見了等于沒見。”
男人也來了興趣,說:“你說仔細一點,是怎么見到的,又是怎么分開的?”
暮云順眼望過去,又看看昭云,故意冷笑道:“你們兩呢?是私奔出來的嗎?看不出你小子也還算是重情重義,我還以為你會拋下我這苦命的姐姐自己逃命去呢!”
昭云橫眼問來,“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
暮云反問:“難道你有什么事情這么見不得人,不希望我知道嗎?”
“你!”
昭云氣急敗壞,望著男人說:“南哥,我不想要再見到這個女人,你幫我把她打發了吧!”
男人卻搖搖頭,說:“看她這身打扮,應該是知道些事情的,留著她必定還是有用處,再說你這一路上不是也缺少一個使喚丫頭嗎?我覺得她挺合適的。”
也不知道這一晚上是怎么過來的,暮云蜷縮在墻角,和那一家三口緊挨著,昭云睡在里面,男人在外面閉目養神,剩下的人在這透風的墻邊不斷哆嗦著。
暮云小聲對女主人說:“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女主人搖搖頭,悄悄打量一下男人的神色,確定他沒有那么容易聽到,便小聲說:“姑娘你不要自責,這不關你的事。”
暮云又說:“明天天一亮,我就想辦法把他們引開,到時候你們就趁機逃跑,等過上一段時間再回來?!?
她伸手掏出懷里捂得溫溫的銀子,塞到女主人手中,說:“這些銀子可以夠你們支撐一段時間了,若有可能,就搬家吧,這里冬天實在太冷了?!?
女主人正要推遲,暮云指了指坐在中間的男人,示意她別驚動了他們,女主人這才淚眼蒙蒙的緊握在手里。
第二天一早,暮云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有人踢了自己一腳,睜眼一看是昭云,她居高臨下的瞧著自己,說:“趕快給我打洗臉水去!燒得熱乎一點,給我撒些干花?!?
暮云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到她絮絮叨叨的坐了下來,說:“在這荒郊野外的,也不指望能夠用新鮮的花瓣洗臉了,哎,昨天那一晚上幾乎就沒有能夠合眼,被子太臭了,真不知道我怎么睡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