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端午節,天氣出奇的熱,悶悶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皇后讓欽天監的人仔細算量過吉日,偏選在了今天,為新晉的魏美人和萃心正式冊封。
在后宮之中,只有皇后的冊封典禮在乾寧殿舉行,一般的妃子冊封,都在皇后宮中。若不是高等宮嬪,皇帝甚至都不來參加,只用新晉封的妃子們對皇后實行三拜九叩大禮,領賜恩賞和訓戒之后也就算禮成了。
萃心由于是太后欽此給皇帝的女人,似乎格外受到倚重,皇帝特意賜了一個封號,“芳”。直說她吐氣如蘭,謙恭溫良。
而魏美人在整個冊封典禮上至始至終都沒有展露笑顏,自從她入宮之后,幾乎沒有人見到過她的笑容,就連今日冊封這樣的大日子,也不見她臉上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姚貴妃今日穿一身大紅琉璃繡金鑲藍寶石綢緞,寬袖窄腰,一派富麗堂皇,妝容也是極為精致無暇,叫人想起時節紅牡丹的富貴妖嬈,直襯托得正中間端坐著的周皇后樸素無奇。
對于這喧賓奪主的行為,周皇后似乎毫不在意,依舊面色和善的坦然接受眾嬪妃的三拜九叩大禮。
周皇后的年紀比姚貴妃略長兩歲,是皇帝蕭逸哲的原配妻子,模樣端莊,膚白勝雪。大婚之后,一直謹言慎行,溫和寬容,從不爭強好勝,對姚貴妃的諸多行為也是包容居多,深得宮中上下愛戴。
跋扈如姚貴妃,周皇后與她幾年相處下來,也沒有認真紅過一次臉。暮云每每聽宮人們提及這些,均發自內心敬仰皇后的為人,也疑惑為什么這么好的女人卻偏偏不受皇帝寵幸,兩人只是相敬如冰的模范夫妻。
此刻萃心身上穿的寶藍金邊菊花圖料子,是出自暮云的手筆,手工雖然算不上是最好的,可款式裁剪卻是最合適萃心的,將她的身材氣質越發襯托得玲瓏有致。
而萃心旁邊的魏美人,只能夠用清湯寡面來形容了。
幾乎不施粉黛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血色,好歹梳了一股墮馬發髻,右鬢上別了一只七寶翡翠步搖,這全身上下唯一華貴的飾品,在這一身超凡脫俗的氣質中,顯得委實有些多余。
姚貴妃悄悄瞥了一眼中間端坐的周皇后,清了清嗓子,在萃心和魏美人起身的那一個空檔,提高音量說道:“嗯,禮數還算周全,看來你們雖然出生低微,在宮中學習了幾日,也勉強算是能夠上得了臺面了?!?
周皇后原本和善的笑容,聽了這帶刺的話不禁輕蹙眉頭,淺笑著看了看姚貴妃,說:“她們年紀還小,日后教導她們機會多的是,這方面你要多多費心才是。”
姚貴妃得意的整了整衣衫,頷首道:“臣妾當然會盡心竭力為皇后分憂,這么多年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周皇后似乎認可的點了點頭,說了聲辛苦。
萃心明白姚貴妃這是要給自己和魏美人一個下馬威,就算是魏美人初入宮廷,不太懂得宮廷禮儀,可自己卻是在這深宮之中多年的大宮女,別的不敢提,論規矩禮數可是不差于人的。
大概的原因萃心也約知道一些,雖然姚貴妃與自己同屬太后的人,可姚貴妃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都是專橫蠻勁,若不刻意討好于她,奴顏卑膝著,否則是不會有好臉色的。
雖然心里極不愿意淌這渾水,如今也陷了下來,也似乎只有接受認命了。
萃心含蓄著彎下膝蓋,說道:“二位娘娘教訓的是,臣妾愚笨才至禮數不周,自當領罰?!?
周皇后客氣道:“倒是沒什么要緊的,你在宮中多年,規矩上自然是錯不了的。你們兩個也快別站著了,賜座吧!”
兩人道謝之后,溫順坐下。
姚貴妃鳳眼輕挑,這才正眼打量一遍萃心,輕聲笑了笑。
周皇后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和善的問道:“貴妃因何發笑呢?”
姚貴妃笑著側過身子面向周皇后道:“臣妾是在看著芳美人生的可真是標致呢,尤其是在這個年紀能被皇上看上,可真是不容易,以前居然混沒能發覺,真是走了眼呢?!?
萃心當即臉紅起來,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只好低頭沉默不語。
楚梅聽了這話,忙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蔑的看著橫對面的萃心說道:“貴妃娘娘說的是呢,若不是傾國傾城哪里能夠得入皇上的眼,這宮里上上下下誰人不知,我們皇上是最愛美女的?!?
她笑著轉向萃心笑道:“本宮心里可就奇怪了,芳美人你在這宮里的日子不算短了,怎么以前沒有能被皇上看中過呢?這其中有什么緣由說出來也好讓我們姐妹學習學習,如何讓皇上開心?!?
楚梅對萃心能夠得蒙圣寵一直耿耿于懷,心里也明白宮女晉升總沒有秀女上位來得光明正大,十分樂意見到她窘迫的模樣。
萃心并沒有接話,只是垂著眼眸,神情略微有些難受。
周皇后見楚梅這話說的太過露骨,便頓聲道:“讓芳美人去伺候皇上,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芳美人在宮中多年一直恪守本分,這也是太后和本宮對她的嘉獎。況且如今皇上也十分看重芳美人,親自賜名,日后你們更要互相團結才是?!?
楚梅聽了這話,也便沒有再說什么,點點頭之后又端起手邊的茶盞,跟身旁臨近的宮嬪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姚貴妃卻接話過來說道:“皇后娘娘這話可是說的偏差了,若是十分的恪守本分,又如何能在那樣巧合的場合讓皇上湊巧的看中呢?”
說罷含笑著別過臉朝身邊的楚梅說道:“楚貴儀你說是不是?”
楚梅原本十分注意著皇后與姚貴妃之間的對話,見姚貴妃隱射萃心得蒙圣寵跟自己脫不了關系,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來,已經是有些暗暗不快,不由得拉下臉來。
冷笑道:“貴妃娘娘問臣妾,臣妾又如何能夠得知,臣妾即便有三頭六臂,又哪里能夠顧得上那么許多。再說皇上一時興起,寵愛上哪個宮婢,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語氣之中既將自己的責任推諉得一干二凈,又暗指萃心來路不正,有蠱惑君王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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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心內心暗涌,臉上紅了又白,到底還是性情太好的緣故,此刻像是被宰殺的羔羊,由得這些有權有勢女人的擺弄。
姚貴妃卻絲毫不得退讓,接著說道:“聽說為了一塊與眾不同的衣料,這才促成了皇上與芳美人之間的緣分,如此看來,楚貴儀你不畏私情為皇上獻美,可謂是功不可沒呢!”
楚梅正要出言反駁,周皇后輕咳了一聲,笑道:“本宮看天色似乎有降雨之氣,今日便到這里吧,時日不早了,你們各自回宮歇著,明日再聚。”
說罷先行起身離去,身后以姚貴妃為首的一眾妃嬪聽到這話之中紛紛起身恭送皇后。
禮畢之后,有人提及,“魏美人為何從頭到尾一聲都不言語?可是對皇上皇后的封賞不滿意的緣故?”
萃心見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矛盾終于移開,稍稍松了一口氣,不由得有些同情的看著魏美人。
仔細打量著她,才發現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年幼一些,不由得又嘆了嘆氣。
楚梅也轉移視線到魏美人身上,見她無論是五官相貌,舉手投足之間都自有一副文人雅士的風流氣韻,這與萃心的謙卑穩重又不同。
心下便也不快起來,附和道:“不說起來本宮還真注意不到呢,魏美人你入宮的日子也不短了,若不是這冊封大禮,真是難得見到你的真人,是不屑于跟我們姐妹相處呢?”
魏美人并不著急爭辯,只是低頭垂眼,淡淡的說了一句,“臣妾不敢?!?
她身上發出淡淡的清幽香味,在這一群脂粉聲中顯得格外悠揚芬芳,頗有遺世而獨立的味道。
姚貴妃見自己還沒有發話便被楚梅搶了先,生怕被折了威風,便板臉說道:“魏美人,原本今日是你冊封的大好日子,不應該提及這個,可本宮卻聽說皇上日前要召你侍寢,你為何推諉不前?可知道這是對皇上的不敬么?”
她略微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還好皇上今次大度不予計較,若是怪罪下來,只怕皇后與本宮都要陪著你一同受罰??丛谀闳雽m不久的份上,本宮這次且先不處罰你,若有下次,便連同此次一同處罰?!?
一旁早有宮嬪推著魏美人說道:“還不快快謝過貴妃娘娘的不罰之恩?!?
誰知道魏美人只是接著淡淡的說了句,“臣妾認罰。”便不再言其他。
姚貴妃和楚梅均有些意外,本想計較下去,奈何這里是皇后宮中,皇后才剛剛下過逐客令,不想將事情鬧大,這才鼻子一哼,甩袖離去。
萃心與魏美人一同走在最后面,出了殿門之后,見四下里再無其他人,萃心便好意的拉了拉魏美人的手,好言安慰的說道:“你才入宮,心里一定十分緊張吧?”
魏美人好奇的睜眼看了看萃心,清亮的雙眸有一絲疑惑漫出。
萃心不禁由心底贊嘆她的美貌,這清塵脫俗的氣韻是在這花團錦簇的深宮之中所不常見到的。
她笑道:“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敕封,想必你同我一樣都十分驚慌失措,剛剛那些娘娘們的話里也不必放在心上,花無百日紅,我們只需要盡好本分就行。”
魏美人沉吟片刻,低頭頷首,也沒有說話,只是鄭重的對萃心行了一個標準的平禮,便在宮女的攙扶下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