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眸色一僵,慘白的面容復(fù)雜連連。
他果然還是將她當(dāng)做殺人的工具了!呵,殺碧夫人此事算是最輕的?可這事于她來說,無疑是黑云壓頂,令她難以喘息。
她默了片刻,才規(guī)矩朝他點頭,見他眸中略微滑過幾縷滿意之色,她心底越發(fā)的沉雜。
他拉著她快步往前,滿是鮮血的背影顯得格外的清冷肅殺,鳳兮身子本是弱,加之又大驚大愕之后,著實是走不動,奈何夜流暄對她也無憐惜之意,一路上對她連拖帶拉,惹得她幾番差點跌倒。
待鳳兮全身疲憊得再也挪不動步子時,終歸是見得前方迎面而來行來一輛馬車。
夜流暄牽著她駐了足,一雙精致的眸眼直朝前方的馬車盯著。
鳳兮穩(wěn)住氣喘吁吁的身形,滿面蒼白,她努力的平復(fù)著喘息,抬眼一望,便見前方一個黑衣男子駕車而來。
僅是片刻,那輛馬車已是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隨即,那駕車之人當(dāng)即跳下馬車,朝著夜流暄單膝跪地,恭敬喚道:“主子。”
夜流暄眸色一深,并未言話,僅是牽著鳳兮便越過那黑衣人,迅速登上了馬車。
待車簾落下之際,他清冷的嗓音也揚了出來:“回京都城,直往端王府!”
清冷的嗓音甫一落,車簾子外頓時響起一道皮鞭聲,隨即,馬兒一陣嘶鳴,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也開始響徹不停。
馬車內(nèi),鳳兮靜坐在夜流暄身邊,不言不動,夜流暄也是未說話,氣氛竟是有些壓抑。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透著幾許肅殺與駭人。
良久,鳳兮忍不住朝身邊的夜流暄瞅去,目光不自然的落到他被鮮血染紅的衣衫上,有些滯留。
“怕血?”突然間,夜流暄漫不經(jīng)心的嗓音響起。
鳳兮怔了一下,略微慌張的收回目光,最后按捺神色,平靜的低道:“不是。”
她的確不怕血,卻只是怕自己流血。
夜流暄轉(zhuǎn)眸朝她幽幽的望著:“可是不喜殺伐?”
鳳兮點點頭。
他淡著嗓音嗤笑一聲:“這世上可沒什么好人,惟有殺伐,惟有以武威懾旁人,才可安然保命。就如今日之事,你若不大開殺戒,遭殃的便是自己,你可明白?”
竟是又談到這殺伐之事了。
鳳兮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心底也再度低沉下來。
夜流暄冷血無情,加之又有出神入化的武功傍身,自是可心高氣傲,不將任何人放于眼里。可她呢?她受人威脅受人控制,命不由己,且身子骨還弱得很,半招半式都無,又談何保命,談何殺伐?
她默了片刻,才硬著頭皮迎上夜流暄的目光,故作坦然的道:“鳳兮明白。”說著,話鋒一轉(zhuǎn):“若今日之事是端王設(shè)計,想必鳳兮也在他的設(shè)計之內(nèi)。夜公子此番將鳳兮送回去,端王不會在意鳳兮性命的。”
夜流暄嗓音清冷:“端王如今并不會明目張膽的動你。”
鳳兮眸色一深。
小端王不會明目張膽的動她嗎?他的言下之意,豈不是小端王可給她使暗招,逼她送命?
她唇瓣上微微滑出一抹無奈與苦笑。
她倒是真沒料到,沒料到卑微如螻蟻的自己,竟也能被夜流暄瞧上去害那碧夫人的性命,更未料到這樣的自己,竟也能使得高高在上的小端王費些心神來迫害她。
人情的冷暖令人心寒吶,身邊也危機四伏,稍有不慎便成了萬劫不復(fù)!是以,如今的她,該該如何應(yīng)付這一切的一切?
夜流暄的嗓音一落,他卻似是有些疲了,稍稍合上了眼皮。
鳳兮默然而坐,半晌,才將目光朝夜流暄的側(cè)臉望著,只覺他合著眼睛小憩的姿態(tài),竟也是格外的祥和安寧。
只可惜,只可惜他終歸是惡狼猛虎,是要害她的。
馬車一路顛簸搖曳,速度飛快。
然而待行至京都城門口,城門口的官差也未有盤查,直接放行。
車外揚來街道人流的嘈雜聲,鳳兮的心也開始平靜下來,眸底深處也冷寂一片,如靜水寒潭,漣漪不起。
不知為何,聽得車外的嘈雜,知曉離端王府越來越近,她的心,竟是莫名的平靜,平靜。
不多時,馬車終歸是停了下來,車簾子外揚來一道低沉恭敬的嗓音:“主子,端王府已到!”
鳳兮眸色微閃,扭頭朝夜流暄望去,便見他未曾掀開眸子,但清冷的嗓音卻是自他那薄薄的唇瓣里揚出:“記得我的話,好生行事!下去吧!”
鳳兮眸色微變,應(yīng)了一聲,便要挪身過去掀那車簾子,然而待左手剛一接觸到簾子,便聞夜流暄又問:“若是端王想要你性命,便將你脖子上那塊元玉亮給她看看。記住,給他看玉時,務(wù)必是你在性命受威之際才可,若僅是一些小打小傷,你便藏好你脖子上的圓玉。”
鳳兮怔了一下,突然憶起脖子上這塊未曾取下過的圓玉來,大抵是戴得久了,加之又不常關(guān)注它,是以便有些忘了它的存在,更忘了以前的夜流暄對她,也是存過幾分令她意亂神迷且喜悅欣慰的寵溺的。
這塊圓玉是夜流暄給她的,她還清楚記得他給她這枚圓玉時的表情。
記得當(dāng)時還是在前往江南的途中,那夜入住客棧,伏溪夜里鉆入她的屋子里與她夜話,隨即塞給她一枚玉,而次日一早,夜流暄卻是莫名知曉伏溪入過她屋子之事,然而他卻未曾生氣,反而是掏出一枚刻著‘暄’字的精致圓玉掛在她脖子上,言說不準(zhǔn)讓她取下,沒準(zhǔn)這會是救她命的東西。
如今瞧來,當(dāng)時他所說的話還真沒錯,這玉興許真能救她的命,只可惜她對此也不過是半信半疑,畢竟,她對夜流暄,也終歸是生了防備之心,疏離之意。
片刻后,她依舊是按捺神色,依舊是朝他恭敬的應(yīng)了一聲,隨即干脆的撩開簾子,下了馬車。
待身子剛于地面站穩(wěn),車內(nèi)的夜流暄清冷道:“回府!”
馬車當(dāng)即應(yīng)聲而動,淡然的朝鳳兮身邊駛過,毫無停留之意,冷漠而又薄涼之意盡顯。而那隨著馬車快步經(jīng)過鳳兮的鬼一,則是突然皺眉朝鳳兮望來,欲言又止一番,終歸是什么都未說。
鳳兮臉色平靜,眸光卻是低沉如潭,她轉(zhuǎn)眸瞧著揚長而去的馬車及鬼一等人,唇瓣上再度勾唇一抹淡漠的笑靨。
回神,她瞅了一眼前方不遠那座宏偉的院子,又朝門檐上那刻著‘端王府’三個鑲金大字的牌匾望了幾眼,突然不想去靠近,不想上前。
正待這時,那院門卻是霎時自里而開,那一身墨蘭衣袍的小端王便那般突然間直直的出現(xiàn)在了門口。
鳳兮唇瓣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她迎上小端王漆黑的目光,不言不語,整個身子于原地巋然不動,任由街道周圍的路人在她身前身后經(jīng)過,仿佛要被人流卷走。
門口的小端王的身影只是停留剎那,便速步往前,直至行至鳳兮面前才停下,漆黑的目光先是瞅了一眼鳳兮蒼白帶笑的面容,隨即便緩緩滑下,緊緊鎖住了她肩頭上那血染一片的傷口。
此際,鳳兮肩頭上那道被官兵以長矛刺穿的傷口已然結(jié)痂,大抵是因痛得麻木,此際竟是渾然感覺不到它的疼痛。
遙想這一路坐著馬車而回,夜流暄從未顧及她的傷口,更未噓寒問暖一聲,想來這小端王對她的受傷也該是采以一種漠然的態(tài)度。
這想法甫一生出,不料小端王竟是眸色隱隱有些隱怒,隨即道:“誰傷你的?”
鳳兮怔了一下,唇瓣上的嗤笑更甚。
誰傷的?他竟然還如同不知情一般問她是誰傷的她!
事到如今,這小端王還有何隱瞞的?
她按捺神色,無畏的淡然笑道:“王爺想要鳳兮的命,直言便是,又何須故作隱瞞,待鳳兮以為王爺對鳳兮是真心時,又突然給鳳兮最致命的一擊?”
說著,眸中滑過一道一閃而逝的悲戚:“今日若非那官差的長矛刺歪,鳳兮怕是當(dāng)真如王爺所愿,沒命了呢。”
小端王神色一變,扣住她的另一只手臂便朝王府內(nèi)拉。
大抵是他渾身染著怒意,府中小徑與廊檐上的下人們紛紛避讓,神色驚愕。
鳳兮唇瓣上的弧度絲毫不變,肩膀上那一大片血漬也嚇得王府下人們白了臉。
她不怒也不掙扎,雖覺此番再度被小端王拉入這王府,自己似是又一次重新入了虎口狼穴,但她心底的恐懼卻并無那般強烈,縱然是此際的小端王渾身染了怒,她也莫名的不怕。
小端王一路將她拉回了他的主屋,隨即深眼將她肩膀的傷口凝了幾眼,最后竟一聲不吭的出去了。
不多時,便有兩名婢女端著水盆及一疊衣裙誠惶誠恐的入了主屋,待掩好主屋的屋門,她們便小跑至鳳兮身邊,小心翼翼的恭敬道:“奴婢奉王爺之令來為七夫人包扎傷口。”
說著,嗓音頓了頓,又道:“請七夫人寬衣。”
鳳兮眸色一閃,嘴角不曾消缺的諷笑終歸是僵了一分,但片刻之后,她雖收斂住了唇瓣上的弧度,但蒼白的面容卻是越發(fā)的冷漠。
小端王這是何意?
先是算計了她,害得她的肩膀被刺穿,如今,他又讓兩個婢女來為她清理傷口,算是打她一回,又給她一點故作而來的甜頭?
只可惜,她已是將這些事看得通透,這事后的甜頭,無疑是抹不平她心底那道深深的溝壑。
她默了片刻,回神后,便朝那兩名婢女點了頭,親自伸手褪衣。
她并未拒絕這兩個婢女為她清理傷口,畢竟,自己的身子骨是自己的,傷了,疼了,受苦的仍舊是自己。既然小端王如今還想著給她的甜頭,只要對她有利,她何樂而不為,至少,至少這兩個婢女在為她清理傷口時格外的仔細(xì)小心,至少,那涂抹在她傷口的藥冰冰涼涼,傷口也無絲毫的疼痛。
待傷口包扎完畢,那兩名婢女又服侍她換上了嶄新的褻衣與衣裙。
鳳兮忍不住垂眸將身上這件衣裙細(xì)細(xì)打量,只見衣裙通體金紫,質(zhì)地上乘,花紋繁雜,著實是富貴奢華。
她暗暗諷笑,小端王本將她當(dāng)做卑微之人,又何必假仁假義的讓她穿這么奢華的衣裙!
不得不說,她鳳兮歷來不曾羨慕富貴榮華,她心底深處的向往,不過是樸實真意,安穩(wěn)度日罷了,只可惜,只可惜沒人在意她的心思。
待鳳兮重新坐回軟榻,那兩名婢女便將鳳兮打量了一眼,恭敬的退出了屋子。
僅是片刻,不遠處的屋門在鳳兮的意料之中被推開,隨即有道略微厚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鳳兮按捺神色,抬眸,目光便觸及到了小端王那張俊逸深沉的臉,隨即勾唇一笑,清洌無波的道:“多謝王爺差婢女為鳳兮清理傷口。”
多謝你此際還愿意留下鳳兮這條命。
她在心底默默的補了這一句,眸子里雖含著笑,但卻虛浮眼表,疏離淡漠。
小端王深眼凝望著她,隨即朝她身邊一坐,低沉問:“傷口可還疼?”
鳳兮只道:“早已麻木,豈會疼。縱然王爺不解氣,此番就是卸下鳳兮這條胳膊,鳳兮也是感覺不到疼的。”
說著,待小端王凝在她面上的目光一冷時,她笑得越發(fā)的燦然。
小端王頓時有些不耐煩了,嗓音也跟著染了幾許怒意:“你這是什么話!難不成你在生我的氣?”說著,他目光越發(fā)的冷了一分,“你擅離王府,帶得一身傷猶如喪家之犬的跑回來,我未先怒你,你竟還怪起我來了?”
鳳兮眸色微動,嘆道:“王爺想要鳳兮如何?是想讓鳳兮跪在王爺面前搖尾乞憐,絕望大哭嗎?”說著,默了片刻,又道:“若是王爺不殺我,就算是讓鳳兮搖尾乞憐,要鳳兮在你面前哭紅眼,又有何妨!”
“我何時說要殺你了?你今兒趁我醉酒唆使管家助你逃跑,你背叛我,竟還敢說我要殺你?”說著,他修長的手指一把捏住鳳兮的下顎,抬高她的臉:“你當(dāng)真以為我允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就能準(zhǔn)許你為所欲為?”
鳳兮冷笑一聲,目光靜靜迎上小端王的目光,心底嗤笑一片。
她見過顛倒黑白的,卻沒見過小端王在她面前顛倒黑白!
“難道今兒在京都別院里設(shè)計的那場捕殺,不是王爺所為?”鳳兮冷笑著問,大抵是心頭聚集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瞳孔里雖映著小端王那張冷冽的臉,她也并無畏懼。
小端王氣得捏緊了她的下顎:“什么別院設(shè)計的那場捕殺?我若要殺你,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何來這么麻煩!”
正說著,他似是突然反應(yīng)過來般驟然變了臉色,隨即緊著嗓子問:“你說什么?什么別院捕殺?老管家呢?你今兒不是唆使老管家助你逃跑出城嗎?”
鳳兮眸色微怔,沒料到小端王竟是這般反應(yīng),她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道:“京都郊外的那場捕殺,難道不是王爺所為?今早王爺故意醉酒,那老管家又故意拿來假的請?zhí)P兮行至那別院,便與東臨皇子與夜公子一道被困。那喚作‘劉業(yè)’的人無疑是奉了王爺之令領(lǐng)了三軍前來活捉東臨皇子與夜公子,甚至還想要了鳳兮的命,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王爺為了清除夜公子、我及東臨皇子而故意設(shè)計的嗎?”
說著,見小端王臉色大變,眸色明滅不定,鳳兮又道:“鳳兮知曉王爺心有大計,但王爺為何不能放過鳳兮?”
小端王臉色沉得猶如鋒刀,泛著冷冽寒光。
他目光雖落在鳳兮面上,但卻驟然間失了神。
鳳兮一腔話道完,便沉默了下來,靜待小端王反應(yīng),然而他竟是深著一張臉,渾然未有反應(yīng)。
被他捏著的下顎泛著疼,鳳兮眉頭微蹙,正要冷笑著別開臉,然而小端王卻是突然松了她的下顎,沉著嗓音朝她低問:“今日領(lǐng)軍活捉你們之人,當(dāng)真是劉業(yè)?”
“王爺自己的人,你還會不清楚?”
小端王眸色也跟著一沉:“既是劉業(yè)領(lǐng)著三軍圍捉,你是如何回到這里的?”
鳳兮臉色一白,默了片刻才道:“劉業(yè)三軍惹怒了夜公子,夜公子將他們……當(dāng)場斬殺。我也是被夜公子順道帶入京都,丟在了王府門外。”
小端王一手拍到了軟榻,竟是將身邊的軟榻活生生的拍出了一個破洞來。
鳳兮驚了一跳,卻見小端王又冷凝著她,道:“那夜流暄與東臨墨池信了劉業(yè)的話,當(dāng)真以為是我差劉業(yè)去圍捉他們的?”
鳳兮淡眼觀他,微微點頭。
小端王眸中頓時爆發(fā)濃烈的怒意與殺氣,低沉冷哼:“好一個借刀殺人之計!”說著,他嗓音一提,“王府管家呢?他今兒不是隨你一道出去了嗎?”
鳳兮緩道:“王府管家自與入得那別院,他便借口離開。”
“早知王府中有內(nèi)線,竟是不知那人是他!哼,以為讓個管家措手不及的將我一軍,便能制住我了?”小端王冷冽低喝,眸子里迸出幾縷殺氣。
鳳兮終于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低問:“今日之事……”
她正要問出心底的疑慮,不料小端王打斷她的話,道:“無論你信是不信,今日之事,我皆不知情。我今早醉酒是真,何來設(shè)計別院捕殺之事?今兒自我一醒來,便聽說你與老管家出了府,遂差人四處尋找,竟是不得線索。”
說著,他自大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塞在鳳兮手心,話鋒一轉(zhuǎn):“今日之事事關(guān)重大,你務(wù)必守口如瓶,莫要朝外聲張。如今端王府怕是將東臨墨池與夜流暄雙雙得罪,日后怕是不得安生。這些日子,你便好生呆在王府,莫要出去走動,若是不久后王府有什么動蕩不穩(wěn)……你便拿著這扳指去見我南岳的驃騎將軍秦蘇,讓他暗中差人帶你逃了吧!”
說到這兒,他竟是突然停住了,沉默了半晌,卻又低低的補了一句:“記住,若真到那一天,逃走時務(wù)必要逃出南岳之國,也別逗留在東臨,聞?wù)f西桓之地民風(fēng)淳樸,你便逃去哪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