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宣旨的太監及幾名宮奴出得睿王府大門,只見門外正停著精致的馬車與一眾衣著鎧甲的御林軍。
鳳兮眸色微動,待坐上馬車,車往街道經過,稍稍掀開車簾,才見路道兩側全站著官兵,而那些過往百姓,卻是被擠在街道一側,紛紛朝她的馬車觀望。
精致的馬車,御林軍隨從,加之官兵維道,不得不說,東臨墨池此番給她的入宮陣狀,委實驚人。
待入得宮中時,御花園里,花香隱隱,那紗幔紛飛的亭子里,一抹明黃的身影在座,墨發披灑,整個人透著幾許傲然與大氣。
鳳兮緩步行在亭中,亭中站在一旁的太監當即朝鳳兮行了禮,新泡了茶,待東臨墨池一記眼風過去,那些太監皆是恭恭敬敬的退出了亭子。
亭內,氣氛壓抑,鳳兮按捺神色的朝東臨墨池微微行了一禮,恭敬道:“鳳兮拜見皇上。”
“坐!”東臨墨池淡道,短短一字,無溫的言語,倒是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這三日內,你可想好怎么回朕的話了?”待鳳兮剛剛坐下,東臨墨池又是淡淡的道了一句。
鳳兮垂眸,默了片刻,才道:“鳳兮如今還未完全掌握北唐五十萬遺軍,是以,便想請皇上寬容一些時日。”
他冷道:“你只回答答應還是不答應便成!分北唐二十萬遺軍于朕這東臨,朕,定不會讓你吃虧。”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又道:“畢竟,你是朝蓉郡主的遺孤!朕曾經受其恩惠,這輩子不會磨滅。”
鳳兮神色微沉,深眼將他打量。
東臨墨池也迎上鳳兮的眼,見鳳兮依舊不答,他又道:“第一次在那江南海棠宴上見你,倒是覺得你怯怯懦弱,如今的你,卻是變得連朕都有些不敢小看了。你能變聰明,的確是好事,朕也打從心底的高興見到朝蓉郡主的女兒并非窩囊廢,但你也該知曉,你北唐已滅,你如今能倚靠的,只能是我東臨。”
“皇上這話甚是。只不過,即便北唐已滅,但既然北唐遺軍還在,所以鳳兮能倚靠的,是北唐遺軍!”
東臨墨池眸色一冷:“你竟敢質疑朕的話?”
鳳兮眸色沉雜,掙扎片刻,只道:“鳳兮不敢。但鳳兮說的是實話!”說著,目光再度無畏的迎上他的:“不瞞皇上,鳳兮以往受騙太多,已無法相信旁人了。”
“放肆!”東臨墨池手掌一拍,頓時將面前的石桌震開了一條裂縫。
鳳兮驚了一下,但臉色仍是努力的保持淡定,故作無畏的道:“皇上那日曾說,您登位不久,根基不穩,是以不可動用東臨之兵為我娘親報私仇。鳳兮在此先謝過皇上對我逝去娘親的重視與在意,只是,我娘親的仇,還是由鳳兮來報吧!”
說著,眼見東臨墨池的臉色越來越冷,鳳兮也破天荒的不甘示弱,靜靜盯他。
二人就這般僵持著,待時辰過了良久,東臨墨池的臉色終于有了半分緩和,但出口的語氣,依舊冷得驚心:“你以為朕當真覬覦你那二十萬遺軍?”
鳳兮不置可否,沉默著,算是默認。
東臨墨池又道:“你若交出二十萬遺軍,自能安住朕心,更能安住東臨上下之心。如若不然,長公主擁兵自重,不得不防,到時候群臣彈劾你了,縱然朕想保你,也保不住!這等厲害關系,你可有想過?”
鳳兮神色越發的凝重,一時無言。
她垂眸沉默著,半晌,她才抬頭朝東臨墨池望來,低聲道:“這等厲害關系,鳳兮自是能懂。鳳兮在此多謝皇上為鳳兮考量。只是如今鳳兮并未真正擁得那五十萬遺軍,怎能對皇上交出二十萬大軍來。”
她再度將話繞到了原處, 不過為東臨墨池寬容一點能讓她周轉的時間。
不得不說,那些大軍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待東臨墨池實在逼得急了,沒準兒她早已不在這東臨了。
天下大亂,國之不復,無論在哪兒,都不能長久,不可安生呢。
“你竟還要與朕僵持著?”東臨墨池嗓音再度冷了半分:“你以為北唐舊臣入了睿王府之事,朕會全然不知?”
鳳兮并未有太大詫異。
睿王府早已是各路眼線密布,就連顧風祈都有本事在她身邊安置貼身眼線,更別提這東臨墨池了。
她靜靜的望著東臨墨池,按捺神色的淡道:“看來鳳兮的一切,都瞞不過皇上。只是,那日北唐舊臣的確是來了睿王府,但卻僅為與我聊些北唐遺事,加之再為我說那北唐五十萬遺軍何時才能集結,是以,鳳兮不敢瞞皇上,那北唐五十萬遺軍,至少得在半月之后才能集結。”
東臨墨池深望著鳳兮,冷峻的面容透著幾許如刀般的寒意。
他面上并無釋然之色,更無半分信任,那深黑如刀的眼神,毫無掩飾的透出了幾許懷疑,委實令人心緊。
鳳兮心底發著跳,但清秀的面前依舊平靜如風。
周圍氣氛沉默良久,連待拂來的風都變得涼意遍體時,東臨墨池終于是出了聲:“還是不愿交出二十萬遺軍?”
鳳兮神色微變,心底發沉。
她方才說那么多,這人竟是沒聽進去半句,他如今這話,無疑是昭然若揭的不信她。
她也不愿再多解釋,只道:“還望皇上多給鳳兮一些時間,也多給北唐遺軍一些時間集結。”
東臨墨池嗓音越發的冷冽,透著幾許悠遠:“縱然朕要給你時間,旁人,許是不允了。”
說著,稍稍站起了身,衣袍微動,墨發微揚,整個人顯得大氣而又傲然,委實是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君臨之氣。
“無論如何,你都是朝蓉郡主之女,念在過往的情分上,朕并不會為難于你。只是你既是心有戒備,想獨自擁有那五十萬大軍,那朕便再包容你一些時日。但這些時日內,你必得好自為之,畢竟,朝中大臣可非朕這般對你包容,一旦彈劾奏折壓不下時,你自該知曉后果。”
鳳兮神色微晃,心底明然如雪。
她自然知曉后果。一旦彈劾她的人太多,她在這東臨無疑是呆不下去了,興許還要被有心之人安置上蓄意反叛之罪,只不過,即便如此,五十萬大軍在手,她那時還會怕嗎?
她沉默片刻,終歸是按捺神色的緩道:“多謝皇上包容。待五十萬大軍集結,鳳兮定奉上二十萬大軍虎符。”
東臨墨池神色并無半分釋然,他森冷的盯了鳳兮一眼,薄唇微微勾出一抹冷弧,隨即突然一聲不吭的踏步朝亭外行去,待他走出亭外,宮奴迅速朝他恭敬的跟去,而他也頭也不回的道:“女子太過聰明,委實不是件好事。再者,北唐鳳兮,心若太大,也注定不得善終。朕念在你是朝蓉郡主之女的份上,奉勸你一句話,五十萬大軍在手,可護你,也可瞬間毀了你,如今的你,已是天下四國的眼中釘,你如今能倚靠的,惟有東臨了。至少,我東臨不會害你,朕與母后,也是真心待你。”
嗓音全數落下時,他已是行得有些遠了。
鳳兮巋然靜坐,目光直直的望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面色終歸是透出了幾許復雜。
她于亭內坐了良久,大抵是一動不動的模樣令守在亭外的那名太監有些擔心,那太監壯著膽子入了亭內,朝鳳兮喚了聲:“ 長公主?”
說著,見鳳兮回神朝他望來,他忙恭敬的勸道:“此處倒是極冷,長公主若是還想在宮中逗留,不如去太后宮里吧!”
鳳兮微微一笑,嗓音淡漠如風:“不用了,我此番得回睿王府了。”
嗓音一落,她自然而然的起身,緩步出了亭子。
然而,待繞過一條兩側皆是寒梅的小徑,并行至一條朱紅彎曲的廊檐時,身后揚來一道喚聲:“長公主。”
這嗓音略微熟悉,隱隱透著幾分壓抑。
鳳兮駐足,回頭一望,便見不遠處正有一抹妙曼的身影由遠及近。
竟是若瑤郡主。
鳳兮心底微沉。想來那日寧王府小郡主因她而死,若瑤郡主便對她心存恨意,她與她之間的阻隔,便極深極深了。
鳳兮靜靜的望著她走近,待她終于站定在她面前,她主動朝她低喚:“若瑤郡主。”
若瑤郡主面容一冷,唇瓣勾出一抹冷弧,諷道:“不敢。若瑤豈敢得長公主的一句‘郡主’尊稱。想來即便在寧王府中,若瑤也不及長公主在爹爹心中的地位。”
鳳兮眸色微沉,不愿與之多計較,隨即道:“若瑤郡主今日入宮有事?”
她依舊冷笑:“是啊!這些日子,太后吩咐若瑤日日入宮伴駕。若瑤我,倒也可以躍上枝頭成鳳凰呢,長公主你說,那宮中的皇妃之位,可適合若瑤?”
她這話里充滿了太多的諷刺與自嘲,鳳兮靜靜的觀著她的臉色,臉色也越發的復雜。
“郡主覺得適合,那便適合。”鳳兮按捺神色的淡道,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又道:“只是,皇恩浩蕩,郡主倒也得惜福了。”
若瑤郡主臉色陡變,眸中迸出了幾許森寒。
她情緒涌動不堪,似是完全難以抑制住,她惡狠狠的瞪著鳳兮,那目光太冷太狠,宛若要將鳳兮咬爛撕裂。
“皇恩浩蕩?哼,你以為我若瑤當真喜歡這皇恩浩蕩?若不是你,若不是因為你,大昭皇子能拒絕我?太后能令我入宮選秀,將我與大昭皇子拆散嗎?”
說著,她嗓音再度狠了幾個調子,“都怪你!早就聽說你是掃帚星了!你前不久便害死了我妹妹,如今,你竟又來害我了!你可知,宮中深如海,我若瑤一旦入了宮中,我便再也見不到大昭皇子,我此生便再也不能幸福了!都是你,都是因為你!北唐鳳兮,我爹爹待你不薄,我祖父也待你不薄,可你害死了我妹妹,為何還要來害我?”
鳳兮微驚,眸底滑過幾許不可置信。
此際冷意逼人,且情緒幾近于崩潰的若瑤郡主,哪像最初見得的那個矜持高貴的人。
果然,一切都是源于情,就連這若瑤郡主一身精貴,也終歸逃不出一個情字。
只是,那顧風祈就這般好,值得她在這里冷聲質問她,值得她在此不顧一切的對她呼喝?
鳳兮沉默半晌,才低道:“若瑤郡主,此處是宮中,縱然你心底存有不甘,但也莫要亂說話。”
“怎么,你還怕我說了?你……”
“我并不怕你說什么,我不過是怕你禍從口出,惹禍上身,從而又要怪罪在我身上!”鳳兮低聲打斷她的話,說著,見她目光冷鎖著她,她直直的迎上她的目光,又道:“你已快成為宮中的秀女了,你如今在此提及顧風祈,無疑是未將皇上放于眼里,你是想害了寧王府嗎?”
大抵是從未想過這些,若瑤郡主神色微怔,僅是片刻,她稍稍收斂住了半分冷意,目光朝鳳兮身邊的那位領路太監瞥了一眼,隨即朝鳳兮道:“我有幾句私話,要與你說。”
鳳兮淡道:“有話不妨直說。”
若瑤郡主目光一冷,目光再度朝鳳兮身邊那名太監盯去:“讓他先走!”
鳳兮也不讓分毫:“不用了。你有什么話,在此說便成。”
若瑤郡主再度抑制不住怒氣,怒氣沖沖的盯著鳳兮:“北唐鳳兮,你莫要太放肆了!說到底,你不過是喪家之犬,如今還得靠我們寧王府支撐!縱然祖父心疼你,但少了寧王府,你以為僅憑睿王府,你便能在東臨安然無恙!”
“若瑤郡主,不得對長公主無禮!”大抵是有些聽不下去了,隨在鳳兮身側的太監忍不住出了聲。
奈何若瑤郡主怒氣并未收斂,反而越發的惱怒與諷刺。她依舊直直的盯著鳳兮,唇瓣勾出一抹毫不掩飾的諷弧,眼見鳳兮目光深邃的盯著她,她又怒道:“怎么,難道我說的不對?你本就是喪家之犬,本就是孤星帶煞的掃帚星!你與你那短命的娘親一樣,都是狐貍精!你等著,你等著吧,像你這等狐媚之人,總有一天要像你娘親那般下地獄去,省得活在這世上勾人!”
“若瑤郡主,你……”太監在一旁氣得臉色大變。
然而未待他將后話說完,鳳兮已是緊緊的盯著若瑤郡主,清淡的面容浮出幾分深沉與壓抑:“你說什么?”
若瑤郡主怒意當頭,眼見鳳兮眼色發冷發顫,她突然有種惡喜之感,她無畏的迎上鳳兮的目光,森冷而笑:“我說什么?我不過是在說你與你娘親一樣,都該下地獄,都該……不得好死。”
她這話一落,立在鳳兮身側的太監頓時嚇得身側一踉蹌。
他先是喚了一聲若瑤郡主,隨即朝鳳兮勸道:“長公主莫要發怒,若瑤郡主只是怒氣攻心,是以失了理智,還望長公主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鳳兮并未將太監的話聽入分毫,心底也冷意浮動,宛若霎時間布上了一層厚厚的霜雪,竟是令她渾身有些發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
她靜靜的回望著若瑤郡主,嗓音極淡極淡的道:“你說我可以,但你卻是連我娘親都不放過。若瑤郡主,我敬你是寧王府之人,才對你禮讓三分,但你也莫要太過分了。郡主該是知曉,鳳兮,也非隨意任人欺壓的軟柿子。”
不得不說,北唐與她的爹娘是她的底線,這若瑤郡主即便在氣頭上口無遮攔,但終歸還是觸及到她的底線,令她再也無法對她好言以待。
這話一出,威脅味極濃。
若瑤一向受慣了旁人尊重,此番見鳳兮這般威脅,心底的怒氣更是難以壓制。
“我過分?”她咬牙切齒的怒,臉色都氣得發白:“若不是你,我妹妹會死?若不是你,我那次主動請嫁時,便早已順利的嫁給了大昭皇子!北唐鳳兮,別以為皇上表哥封你為長公主,你便沒腦子的無法無天了,如今東臨上下誰人不知,皇上表哥封你為長公主,不過是在可憐你,也想要你北唐的遺軍罷了。你若要威脅我,先瞧清你自己的身份再說!你一個喪家之犬,你哪里比得上我!”
喪家之犬?
鳳兮再度被激怒:“我的確是喪家之犬,但這又如何,顧風祈,不仍是想納我為妃?”
“你不要臉!”若瑤郡主臉色更是一白,氣得渾身發抖,待見鳳兮又要言話,她猛的身上朝鳳兮一推。
似是因距離太近,加之若瑤郡主的動作太過突然,鳳兮觸不及防的被她推得踉蹌,身子頓時側翻出了廊檐邊的木欄,最后狠狠摔在了廊檐外的青石板上。
霎時間,全身的骨頭撞擊著青石板,那種骨碎一般的劇烈疼痛令鳳兮驟然白了臉,額頭上的劇疼也越來越烈,待她爬起身坐在地上時,本能的伸手朝額頭一摸,才覺額頭濕潤粘稠,待放下手一觀,意料之中見得手指上鮮血淋漓。
那立在廊檐上的太監早已嚇呆,半晌才回過神來,顫顫抖抖的翻出廊檐跪在鳳兮身邊,欲要伸手扶她,嘴里顫抖斷續的道:“長,長公主,你,你沒事吧?”
鳳兮眉頭一皺,只道這太監果然嚇呆了。
如今她額頭溢血,怎能算是沒事?
正這時,那若瑤郡主似是也回了神,怔愣的望著她。眼見鳳兮額頭出血,她整個人頓時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待鳳兮淡淡抬眼朝她的目光迎去,她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渾身一抖,隨即足下步子一動,踉踉蹌蹌的開跑。
然而未待她跑多遠,她便迎頭撞上了一人。
那來人反手將若瑤郡主的胳膊一拉住,待若瑤郡主停下身形,那人已是一巴掌扇了過來,嘴里怒道:“孽女!”
若瑤郡主被一掌扇在地上,抬頭望了望扇她耳光的人,蒼白的面上頓時溢滿了委屈,最后匍匐在地上顫顫抖抖的大哭:“爹爹,你竟為了她打我嗎?你怎舍得?我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
一身墨蘭錦袍的寧王眉頭緊皺,眸中之色起伏不定,但他面上那幾許怒氣卻是極為明顯,正待他又要張口朝若瑤郡主怒罵幾句,不料與他同來的那名衣著明黃的男子低沉沉的出了聲:“鳳兮身為東臨長公主,身份貴重,若瑤郡主當眾以下犯上,傷了長公主,想必歷來正值且身為長公主外侄的寧王爺,于公于私,都該給長公主一個交代吧!”
寧王神色起伏不定,轉頭朝身側的明黃男子望來,恭敬道:“皇上說得極是,孽女今日,的確莽撞無禮。”
說完,他目光朝匍匐在地上凄聲大哭的若瑤郡主瞥了一眼,又朝身側的明黃男子道:“老臣教女無方,委實讓這孽女無法無天。如今,老臣便按照宮中的規矩,以以下犯上之罪,罰這孽女三十大板,如何?”
東臨墨池眸色微動, 并未言話。他如常冷冽的目光朝不遠處坐在地上的鳳兮靜靜望來,眸底存有幾許深意。
這時,鳳兮迎視了東臨墨池一眼,而后朝 寧王出了聲:“舅舅,不必罰了。若瑤郡主僅是不注意傷了鳳兮罷了, 并非故意,鳳兮已是原諒她了,也望舅舅莫要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