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忙伸手捂住發(fā)緊發(fā)疼的心口,而后稍稍垂眸下來,強(qiáng)行按捺情緒的低沉沉的道:“真希望夜公子此際不曾尋到鳳兮,呵,你不曾尋來,就不會讓鳳兮前一刻覺得光明,后一刻便覺得失望?!?
“你竟還失望?”夜流暄怒了一句,又道:“你擅自離開寺廟,惹人尋找,又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我不該說你?”
鳳兮猛的抬眸瞪他,吼道:“我怎敢失望!我不過是希望此際不曾見到你罷了!夜公子的大恩大惠,鳳兮受寵若驚,你親自來尋找,鳳兮更是承受不起。鳳兮蠢笨愚昧,變不成你希望的那樣子,你若覺得我蠢我笨,那你便放棄我吧!反正北唐欠你,你對北唐也并無好感,反正你我的娃娃親也隨著北唐的覆滅而毀,如今,我也不會和你作對了,即便你不對我好,天下江山和北唐大軍都會落入你手里。即便鳳兮傷了死了,對你夜公子而言,都沒什么影響!”
說著,眼見他臉色蒼白了幾分,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潭,但里面卻極為難得的漣漪起伏,仿佛滑出了幾分抑制不住的死寂。
鳳兮莫名的覺得解氣,目光也緊緊盯著他漆黑的眼,道:“想必你對鳳兮已是失望透頂了,不想見到鳳兮了吧?這倒是巧,鳳兮也不想見到你了!那半年之約,鳳兮便不遵守了,像你我這兩看相厭的人呆在一起,還當(dāng)真是折磨呢!你不是說你想控制北唐大軍嗎?夜公子放心吧,鳳兮會如你的愿,待下山時,鳳兮便與你分道揚(yáng)鑣,乘船東上,待回得東臨,鳳兮便會差人為你呈送北唐大軍的虎符,到時候,北唐欠你的,皆由北唐遺軍抵了,鳳兮日后,也再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讓你嫌棄!”
話一落,周圍冷風(fēng)浮動,簌簌蕭條。
夜流暄靜立在原地不說話,深邃無底的目光顫了幾下,俊美風(fēng)華的面容越發(fā)的蒼白。
“你不想見到我了?厭我了?”良久,他才低沉沉的問,那清冷的嗓音格外的沉重,卻有透著半分令鳳兮詫異的小心翼翼。
突然,心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沉了一下。
鳳兮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緊了幾分,隨即回道:“鳳兮本就愚笨,無論如何都達(dá)不到你心中的期許。但鳳兮也在努力的,也想讓你看到我的進(jìn)步,看到我的本事的,只可惜,鳳兮終歸做不成你期許中的冷狠無情之人,至少鳳兮對自己在意的人,做不到冷血。”
說著,勾了勾唇,自嘲而笑,又道:“鳳兮無權(quán)厭你,但鳳兮,當(dāng)真不愿再被你諷刺,再被你罵得一無是處了,只因這樣,鳳兮會覺得自己當(dāng)真是一無是處,是地底的淤泥,永遠(yuǎn)都無法讓你滿意,無法得你一記寬慰滿意的眼神。如今,鳳兮也想通了,不求了,你不滿意便不滿意吧,至少鳳兮努力過了,便無悔了。若是可以,鳳兮便想不再見你了,待我將虎符交出,該還的,鳳兮都還盡了,到時候,鳳兮便與你再無瓜葛了。”
嗓音一落,她驀地垂眸下來,再也不觀察他的反應(yīng)。
風(fēng)冷,涼意刺骨。
鳳兮伸手?jǐn)n了攏衣衫,沉默無言。
良久,夜流暄清冷低沉的出了聲:“半年之約,你仍是決定毀了?”
鳳兮冷笑:“你我兩看相厭,還呆在一起做何?那半年之約若是不毀,你我成日相伴,估計夜公子會厭煩得殺了鳳兮吧?”
“在你眼里,我便是這樣的人?你以為我當(dāng)真會威脅你的性命?”
鳳兮嗓音也沉了幾許:“夜公子是怎樣的人,不關(guān)鳳兮的事。夜公子若是覺得我毀約惹你不快,你現(xiàn)在便可殺了我,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無是處?!?
夜流暄渾身顫了一下,隨即突然咳嗽起來。
鳳兮眸色微緊,僵坐在原地,強(qiáng)迫自己將目光垂著,然而見夜流暄咳嗽許久也不曾停歇下來,她終歸是忍不住稍稍抬起了頭,目光迅速的朝他望去。
此番一觀,她心頭猛的一跳,只見夜流暄捂著嘴咳得半彎了身,那骨節(jié)分明的指頭縫隙里,卻有少許的鮮紅溢出,那色澤突兀,在火把光亮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刺眼。
“流暄。”鳳兮臉色一變,目光一顫,急忙自地上爬著站了起來,因著心底焦急擔(dān)憂,甚至忘了自己的膝蓋還在發(fā)疼。
她急急忙忙的握住了他的胳膊,目光凝在他慘白的臉上,急問:“流暄,你怎么了?你可是寒疾發(fā)作了?”
夜流暄再度咳了幾聲,卻終于是止住了咳。
然而此際的鳳兮卻開始為他攏了攏衣襟,扯了扯披風(fēng),最后扯下他捂住嘴的手,忙用自己的袖子為他擦拭嘴角的血跡,而后將他那兩只極涼的手搓了搓,但搓出少許溫度后,她忙朝周圍掃了一眼,嘴里道:“流暄,沒事沒事的,我這就去生一堆火,你烤著火,一會兒就不冷了?!?
說完,當(dāng)即松了他的手便要朝挪開腳步,不料足下步子未來得及動,她肩頭頓時橫來一只手,整個身子也在剎那間被攬入了一個帶有淡蘭香氣的懷。
一時間,鳳兮怔了一下,抬眸,神色復(fù)雜的望著他。
他深眼凝她片刻,纏在她身上的手臂越來越近,似要將她鑲嵌在他的身體里。
片刻,他腦袋微微的低下,尖瘦的下顎抵在她的肩頭,俊美蒼白的臉也埋在了她的發(fā)絲里。
“你關(guān)心我?”淡淡的熱氣自他唇瓣溢出,噴在鳳兮的脖子。
鳳兮皮膚顫了一下,良久,才如實(shí)道:“我不希望你出事。”
他身形微微僵了一下,隨即將她擁得更緊:“我尋你一日,終于尋著你了,難免心有怒氣。你也該知曉,沒人能夠時時刻刻護(hù)在你身邊,你自己若不強(qiáng)大,便又會如今日這般狼狽。鳳兮,你該學(xué)會長大,學(xué)會成熟了,你雖努力了,但卻不夠?!?
說著,低沉沉的嘆息一聲:“我夜流暄一生冷冽,雖對你失望,卻終歸不會害你,你無須再說些讓我殺你的話來氣我了。北唐鳳兮,縱然你不愿見我,厭我,但接下來幾日,這漁村小鎮(zhèn),你卻是得陪著我。待這幾日過去,我,會放過你,且永遠(yuǎn)的放過你?!?
他極少大篇幅的說這么多話,也極少用這種嘆息無奈的口吻與她說話。
不知為何,大抵是聽得太認(rèn)真,聽得太用心,一時間,心底竟是莫名的酸澀難耐,連帶眼睛都朦朧了幾許。
她終于是伸手環(huán)住了他,他的腰身,卻依舊如她印象中的那般瘦削。
她將臉緊緊的貼在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淡蘭香,心中涌動雜亂,本是有太多的話想說,然而待張嘴時,掙扎良久,竟是只喚出了他的名字:“流暄?!?
嗓音脫口,意料之外的嘶啞,且還帶了哭腔,鳳兮怔了一下,這才發(fā)覺臉上似有熱流話落。
“以前,許是我當(dāng)真逼你太急了,才害你三番五次從鬼門關(guān)經(jīng)過,也讓你對我厭惡憎恨。從今以后,我再不會逼你罵你了,你要如何,便由你自己決定?!币沽麝殉聊肆季?,伸手撫了撫她的青絲,低沉沉的道出了這話。
說著,他嗓音微沉,又道:“只是,你要記得,沒人會一直陪著你,你只有自己強(qiáng)大,才可不讓支持你的人失望,才可對得起你北唐帝姬的身份。另外,這世上,善良的人是不會長久的,你孤星帶煞,加之坐擁五十萬大軍,無論你是否良善待人,別人,都不會放過你?!?
鳳兮心下顫動,腦袋越發(fā)的貼近他的胸膛。
她緊緊纏住他細(xì)瘦的腰身,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的纏著,低低的問:“那你呢?連你也不會一直陪著我嗎?”
他似是未料到鳳兮會突然這般問,撫摸著她頭發(fā)的手稍稍一頓,但也僅是片刻,他極為難得的再度嘆了口氣:“我不會一直陪著你。”
“為什么?”
“因?yàn)椤也荒?。?
“為何不能?”
“世之不公,命運(yùn)弄人。而且,我不想再為你的事煩心?!?
不想為了她的事煩心?
鳳兮身形微顫,眼睛又莫名的酸了幾許。
她強(qiáng)行按捺心神,低道:“那待天下大定,待鳳兮還有命存活時,鳳兮來找你,由鳳兮陪著你,可好?”
他沉默了下來,不再回話,待時辰過了良久,待周圍的風(fēng)涼得刺骨了,他才低沉悠遠(yuǎn)的道:“你陪不了我。因?yàn)槟菚r,物是人非,而我……”
話剛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稍稍松開了她。
鳳兮急忙抬眸望他,正要急急的問話,不料他朝她微微一笑,那清俊如華的容顏霎時燦然如花,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走吧,這里風(fēng)大,今夜便在寺廟歇息。”他道。
嗓音一落,他便牽著鳳兮往前。
鳳兮被他拉得往前走了幾步,膝蓋突然劇痛,眼看身子就要摔倒在地,不料他極快的伸手摟住了她,隨即目光在她膝蓋處掃了一眼,眉頭一皺,最后突然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鳳兮臉色大變,僵硬的伸著手摟在他的脖子上,卻也因他突然抱她而心生震驚,只得傻呆呆的盯著他。
良久,待回過神來,她酸了鼻子,隨即將腦袋往他脖子里一埋,悶聲悶氣的道:“流暄,你身子弱,還是將我放下來吧?!?
他并未言話。
氣氛緘默良久,鳳兮將他纏緊了幾分,又略微緊張的悶聲問:“流暄,你剛剛的話沒說完,你方才到底,想說什么?”
他依舊未出聲,只是抱著她緩步往前,足下的步子似乎稍稍有些沉重。
待鳳兮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慢騰騰的出了聲:“沒想說什么?!?
鳳兮怔了一下,暗自一嘆,當(dāng)真沒想說什么嗎?
不得不說,憑她的感覺,夜流暄方才的話,應(yīng)是話里有話。
然而一想到這兒,鳳兮心底驀地復(fù)雜橫生,緊張與擔(dān)憂之意并重,難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