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趙紅兵都是住在旅館的,很少回家。但那天他沒有回旅館,直接回了家。到家后,趙紅兵從床下翻出了一把五六軍刺,這把槍刺是他當年在醫院里和三虎子惡戰時搶來的,他一直沒有用過。即使是準備與李老棍子在河邊惡戰時,他也沒掏出來過。
這天,趙紅兵終于把這把槍刺拿了出來,輕輕的撫摩著,像是撫摩著自己的孩子的頭發一樣。他雖然很少用武器,但他十分喜歡武器,尤其是軍用武器。作為曾經的解放軍戰士,趙紅兵深知這件共和國歷史上堪稱最惡毒的冷兵器的威力。只要他想殺人,這東西一定能一擊致命。在某種條件下,它的威力要超過手槍。
打架從不抄家伙的趙紅兵那天為什么拿起了五六軍刺?二狗想,或許在那幾天,趙紅兵有一些自暴自棄。趙紅兵最大的缺點,就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悶在心里,不愿意說出來,他的內心世界有多復雜,可能沒有一個人能了解。就算是對小北京,趙紅兵也不愿意吐露心事,尤其是說出來讓別人覺得替他窩心的事。他不曾想象也不敢想象沒有高歡的生活是什么樣的,他的委屈與憤懣需要宣泄。
二狗想,宣泄或許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趙紅兵是墨者,是八十年代的墨者。墨者,俠也,在八十年代的中國,墨者精神尚存,趙紅兵這樣的任俠之士不在少數,小北京、李四、劉海柱等三人都可以稱為當代墨者。但到了九十年代,就已經是張岳、李武這樣匪氣十足的江湖大哥的天下了。九十年代的中國,墨者精神,已死,徒留墨者的軀殼。
墨家的本質就是以暴易暴。李老棍子是人中敗類,趙紅兵愿以暴易暴,除之而后快。“除天下之害”是墨家的立足之本。
趙紅兵和劉海柱等人并不像儒家學說所倡導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而是相互之間兄弟之情情烈如火,恰似我市八十年代出產的七十度原槳白酒。烈,燒喉,辣,但暖心。這就是墨者,這就是墨者間的友誼。
“死不還踵”“以自苦為極”是墨家精神的真實寫照,趙紅兵等人盡皆重義氣、輕生死之輩。“治亂世當用墨子,治盛世當用孟子”,八十年代我市的亂世江湖,非墨者不可。
趙紅兵知道劉海柱現在是非常時期,劉海柱憑借其辛勤的汗水,已經即將澆灌出成功的花朵,而在這時,李老棍子卻要巧取豪奪劉海柱的勝利果實。趙紅兵,絕對不能袖手旁觀。再者說,和李老棍子的恩怨,也有他趙紅兵一份。
墨家精神和憤懣的宣泄,這次給趙紅兵帶來了四年的牢獄之災。
右手又被土豆打了一噴子的趙紅兵只剩下兩個手指頭可用,所以,他那天穿了件黑色的長袖襯衫,把槍刺塞進了左手的袖管里。
東北夏天的烈日十分毒辣,總能曬得人接近窒息。但那天,天公作美,下了一整天的細雨。中午,趙紅兵緩步走在馬路上,呼吸著細雨帶來的清新的空氣,看著這個從小生于斯長于斯的城市,熟悉的一磚一瓦,他面無表情,步伐極慢,他在一步一步的接近附屬醫院,那里也是他三姐工作的地方。
或許他的心中,早已全都亂了,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的是高歡還是劉海柱。
中午12:30,趙紅兵走到了附屬醫院的三樓,從他家到附屬醫院大概有兩公里,他足足的走了一個多小時。
據說,那天李老棍子本來準備了幾條槍,而且帶了7、8個兄弟,就等著劉海柱上門大戰一場,但是李老棍子約的是下午,趙紅兵中午就過來了。趙紅兵來時,病房內只有李老棍子、黃老邪和黃老邪的一個小兄弟。“在敵人沒能完成集結之前給予痛擊”,這樣的戰術,趙紅兵懂,李老棍子卻好象不懂。
309的門響了,是趙紅兵用右手僅剩的兩根手指頭敲的。
“誰呀?”
沒人答話。
黃老邪的小兄弟走上前去,拉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的門剛剛打開,一把銹跡斑斑的槍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持刀者,是個帥哥,一個左手持刀、一臉倦容面色蒼白且毫無表情的帥哥。
“你是李老棍子的人嗎”
“是”
“很好”
“嗷…………”黃老邪的小兄弟的腿趙紅兵扎了一刀。
李老棍子見狀沖了上來,手里攥著一把亮晃晃的軍匕。
“嗷……”李老棍子的腿上也挨了一刀。
這時聽見“通”的一聲,黃老邪自己拔下輸液器,跳樓了。
一個照面下來,李老棍子已自知不敵,他知道再幾個回合,自己流血也得留死,他也轉身跑向窗戶上了窗臺,趙紅兵幾步跟上,又從后面刺了他的大腿根一刀。
李老棍子一陣劇痛,也跳了下去。
黃老邪的小兄弟站在了另外的一個窗臺上,想向下跳,但好象不敢。
“你不用跳了,我不殺你”面無表情的趙紅兵悠悠的朝他說了一句,轉身走了,左手提著那把滴血的五六軍刺。
事后得知,跳樓的李老棍子摔斷了雙腿和手腕,而奇人黃老邪卻基本毫發無損。
半小時后,警笛響起,警車趕到。
據說是一個護士報的案,這個護士認識趙紅兵的三姐,也認識趙紅兵。八十年代,我市混子間醫院補刀的事件太多,醫院已經成了混子斗毆的主要場所。院長規定,有斗毆護士必須馬上報案,對于警察的問話必須知無不言,否則將給予處分。
一個小時后,警察去了趙紅兵的家和他所經營旅館,沒能找到人。
這時的趙紅兵,正坐在當時本市的最高建筑,14層的市賓館樓頂上發呆,呆呆的看著從他眼皮下經過的一個又一個警車。
他抬起頭,呼了口氣,看見了遠方那座郁郁蔥蔥的南山,還有那條洶涌澎湃的大江。天下之大,已難有趙紅兵容身之所。很快,他將被通緝。
對,趙紅兵曾經說過,他活著是為了他的家人、高歡,眷戀那滔滔的江水和那巍巍的南山。
如今,他已沒有了高歡,不再敢去那滔滔的江水邊去嬉戲,也不再敢踏上那巍巍的南山。
他的這一切,都在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內失去。
趙紅兵沒有像三扁瓜一樣逃進深山老林,他離開市區以后,徑直去了距離市區十幾公里的一座古寺。他知道,公安一時半會找不到這來。這座古寺解放前香火極盛,但是破四舊時遭到破壞,文革后重修,但八十年代很少有市民信仰佛教,所以當年這座古寺,冷清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