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兒急忙跪下,語氣哀求道,“我正打算端茶給小姐,因著小姐要喝這茶水要的急,方才沒看到夫人,還望夫人海量。”垂在下擺的手卻捏了捏衣角,似乎在爭執著什么。
“是嗎?總覺得你伶牙俐齒的,沒吐幾個真字。”
“沒有,沒有啊,夫人你要相信我。”萍兒眼色頓時個中委屈,拼命搖著頭。
杜夫人淡淡望了一眼還算乖巧的萍兒,揉了揉太陽穴,總覺得她這么疑神疑鬼,確實也不妥。她的眼睛落到被翻濺的茶水,又落回到萍兒身上。
大堂的氣氛,隨著杜夫人的沉默,稍稍得到緩和。
未待杜夫人說話,萍兒又從袖口中拿出一封書信,畏手畏腳的遞給杜夫人說道,“這是梅小姐托我家小姐轉交給你的書信,本來小的是想待送茶后,給您送過來的。”
一聽這梅小姐三個字,杜夫人心思有些慌亂,梅小姐的信到了她手上,伸手接過信,急急的攥信在手里。
見萍兒還是一副委屈可憐,杜夫人坐直了身子,關切道,“是我大意,才錯將你的手按到了茶蓋上,手還疼嗎?”
“謝夫人關心,不疼。”萍兒搖了搖頭,低聲回道。
“不疼就好,我可是心疼著你,晚點我差人送你點金金瘡藥,”杜夫人嘆了口氣,兀自糾結道,“我也是太關心知倩才這樣,委屈了你。小姐還呆在書房就好,老爺可是吩咐過了,杜小姐去哪,你都得跟牢點。”
“好的,謝謝夫人教導。”
杜夫人被她這么一說,隨口夸她道:“要是知倩像你如此聽話,我也不用這么操心。”
萍兒跪在地上,低頭時眼角一抹冷意。
杜夫人說完話后,擺了擺手,就讓她下去了。望著萍兒離去的身影,近身丫鬟不解道:“夫人,怎么突然讓她下去了,還沒教訓夠呢。平時你可很看不慣倩小姐寵自己丫鬟,寵的禮數都不懂了,這次正好還撞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敲打一下,下次當不會輕饒的。”杜夫人說著,一口飲盡那杯茶,手里握著那封信,斂盡嘴角的嘲諷。
素墻烏瓦,一眼看上去全是黑白色,遠山掩映,深淺云遮,一條街道似是一幅白描的水墨畫。
杜知倩著一襲春衫,撐著油紙傘,在薄暮之中走回杜家。在她身后還跟著萍兒,乖巧的不時應上幾句話。
兩人剛路過一家酒樓,有薄如蟬翼的金箔飄灑在地,與夕陽交相輝映。
不等兩人反應,原本清冷的街道,一下子涌現這人頭,紛紛上前從地上撿金箔。
“小姐,我們不撿嗎”萍兒急道。
杜知倩一愣:“不撿,我們快回家。”
在這酒樓三層里,洱新心疼的揮灑金箔,猜不出公子用意。在他告知杜小姐看都沒看金箔時,李澄舟笑了:“有趣。”
被稱贊有趣的杜知倩,正有點惱意,要如何躲過大娘的盤問。總不能坦白她在茶坊里,跟人喝茶下棋,誤了時辰。
她入大門后,意外發現大娘不在家,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氣。
萍兒還是急了眼道:“早知道該撿起金箔的,那可是金子,金亮亮的金子。”
“如果是你,你會當街拋灑金箔嗎?”
“當然不會,”萍兒馬上接道,“我手里要是有金子,肯定會留在自己手里,怎么會拋灑在大街上。”
杜知倩接過她的話道:“既然你是這么想的,那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你猜灑金箔的人是怎么想的?”
“灑金箔的人多是富貴人家,心里不當錢是錢,就將它灑了。我們貧困之人,哪里還能說人家哪點不是。”
萍兒越是說,心里越是氣,恨不得想抽打自己的臉來,怎么當時就真聽了小姐的話。小姐不要這金箔是本身富貴,她要是手里有幾片金箔,這日子是要吃了蜜糖似的,潤在心里。
在她想的這個點,杜府的大門開了。
杜家大娘威風凜凜的回來了,身后跟著丫鬟,小心的捧著一大包東西。
“你們,快去把小姐喊過來。”她這一聲問話,立馬讓丫鬟飛一般,逃往了杜知倩住的小院子。
外邊天陰陰的,屋頂上懸著鐵制牛角燈,大廳內燭火照的光彩生鮮,屋頂上懸著空氣中有淡淡的牛油燭火味道,
杜知倩到大廳時,大娘臉上幾分得意之色,正坐在檀木背靠椅上,拿著手中的金箔,炫耀似的玩。
“大娘找我來,是有什么事嗎?”她語氣松懶問道。
“剛剛我在長街上,撿得這些東西,拿來給你看看。”
杜知倩看到她手里正玩著金箔,笑道:“這金箔精致,定能換得些許錢財,大娘真走運。”
大娘涂滿脂粉的臉,花容更俏麗三分,道:“好說好說,不如我送些給你。”
“不用。”
“不用?”大娘一愣,“這金箔碾碎成粉,每日服用,令肌膚生光。杜知倩,你在開什么玩笑?”
這話一出,大廳的燭光又冷了三分。
她爹不在家,大娘每每問話,讓她厭煩的很。
她目光如水,道:“這杜家后院,全靠大娘拿主意,這上等好物,用上我身上,豈不是有點可惜,還望大娘留為己用。”
這話讓大娘很是受用,面色不由得光彩三分。
她正想開口之時,瞥到杜知倩身后的萍兒,眼神躲躲閃閃的,一下子來了氣道:“萍兒,今天小姐有沒有出府?”
“我出過府。”杜知倩搶白道。
大娘怒道:“我問萍兒的話。”
萍兒站出,走近,低垂著頭道:“回夫人的話,小姐出過府,但是,是萍兒拉小姐出去的,茶館最近出了一款龍鳳茶。”
“你們回來的時候,在街上有沒有碰到有人灑金箔”
萍兒看看杜知倩,沒說話。
“我再問一遍。”這次,大娘的口氣冷了。
萍兒啞了聲道:“碰到過,小姐趕著回府,不要我撿金箔。”
大娘神色分外得意,也不多言,揮揮手,道了句原來如此,讓杜知倩等人離去。
萍兒跟在杜知倩身后,心里膈應的不舒服,不情不愿跟在身后。
兩人走回院中,萍兒見四下沒人,怨道:“剛剛大娘做的過分了。”
“哪里過分了。”
杜知倩入屋后,自倒了一杯清茶,抿了口,神色無波。
這所房間甚是清雅,入口處有半人高的青花瓷,墻壁上懸掛著兩幅墨色山水畫,寥寥幾筆,不失豪放風,下面還有紅色印章,“倩”字。
萍兒嘆了口氣:“金箔掉落時,我們離的近,要是真撿,能拿大頭,趕著回來是撿了西瓜丟芝麻。”
“你呀,貪心不足。”杜知倩笑道,走到主桌旁,拿起畫筆畫畫。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在書桌上,一張白凈的宣紙上出現了一張幽靜的素墻烏瓦圖。在左下有個茶館,隱約可見有兩個人影在喝茶。
她笑了笑道:“今日恰逢這雨天連綿,隨手畫一張,心里才過癮。”
一旁萍兒招來他人,吩咐要將這畫裱好。杜知倩的畫勝在自然靈巧,能換不少錢,這也是大娘遲遲不敢隨便動的原因之一。
萍兒又轉過身,暗掩心思道:“小姐,這畫技越發好了。可嘆在這小鎮之中,識畫的知音卻沒有一個。”
“不是有一個嗎?”杜知倩面露羞意,用袖子掩住檀口道。
二人說話間,廊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淡淡的水霧彌散在空中。
萍兒站在她身后,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再三節制眉眼間的恨意。
過了三天后,這雨終究是停了,院內的石塊有青苔遍布,潤著水光。
杜知倩剛想帶萍兒,出去在街上集市買點胭脂水粉,抬頭看到大娘急切切的奔來。
“有事嗎?”她語氣淡薄如初。
大娘惶惶不安,招上身后的丫鬟。兩個丫鬟識趣的攤開木盒子,原本放有的金箔,不似當初黃亮亮了。
杜知倩一驚:“假金箔?”
“對啊。”
大娘嘆了口氣,雙手放到臉上,眼神絕望:“你說這假金箔吃入肚中,會不會毀容或者得病?”
“沙江鎮有醫館。”
“你跟著學過醫,”大娘口氣柔和了幾分,“幫我看看,有什么問題好不好?”
杜知倩懂了,大娘是不想到醫館里丟這個臉。
她走近,拿起假金箔,在手中摩挲了一陣,又重新放回到木盒之中。
“怎么樣,這假金箔是什么?”
杜知倩:“三天前,大廳的話。”
大娘神色一暗,側過頭道:“我當時大意了。”
“我醫術學的皮毛,還是請回。”
大娘一下子冒出火來:“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來好生好氣的問個話,都不答。”
“沙江鎮有醫館。”
杜知倩又重復了一遍,這一遍里,語氣如初。
“我沒見過你這么不知輕重,跟大娘說話的。”
杜知倩往后退了三步,恭敬道:“大娘好。”
“好,很好。”大娘一揮衣袖,帶著丫鬟走了。
杜知倩與萍兒兩人沒走出三步,大娘又回來了。
“先前是我不對,假金箔的事拜托了。”大娘抹粉后,長相秀婉,此刻擠出的字句,足以讓面目扭曲。
杜知倩一笑,甜甜回道:“假金箔無毒。”
大娘再度帶著她手下的丫鬟走了,揚言絕不會再主動踏入。
杜知倩對此,求之不得。
金箔的事,完。
一周后,城郊外,萬里無云。恰是四月芳菲里滿城黛色,梅子青黃,川草如煙,竟是沒下雨。
“萍兒,你快點。”杜知倩興高采烈的想著要去城隍廟上香,實則是去賞城隍廟蝴蝶花,每到春天時開花,花色艷麗如霞,動人心弦。等到花落時,那些花就會化成蝴蝶,翩翩飛去,枝頭無一存者。
此事傳的玄乎,如今又到初春,杜知倩當然不想錯過,此刻還招呼身后的萍兒加快腳步。
“來了,小姐。”背著大包裹多少還是有些重,萍兒扶額,還是覺得城外有點遠,雇馬車為好。杜夫人各種叮鈴囑咐說是注意安全,帶上四家丁在周邊陪同。
杜知倩走上路上,身穿一件蓮青色織錦緞裙,遠遠看去只覺裙裾擺動間,似入青青河畔。
路有點崎嶇,走的是小道而不是大道,六人多少有些困乏,杜知倩不覺臉上有點薄汗,臉上還是喜色。此刻她不用想什么謝府求婚,今日出門只為賞花,還有陣陣清風吹得人舒適。
崎嶇小道三十步開外,竟似乎有人在呻,吟,擾了此刻的清凈。杜知倩心下一驚,派兩家丁去探探情況。不一會兒,兩個家丁回來稟告她說,有個陌生男子倒在樹下。
杜知倩走了過去,蹲下查看情形,手指剛觸到那人手腕時,冰涼的指尖卻觸碰到了更為冰冷的液體。杜知倩疑惑的目光落在指尖,鮮紅的血液,觸目驚心,她身上不會出現傷口,所以是這個人的。
很快,杜知倩注意到他身下的血跡。按她的吩咐,家丁忙接過她手上的方巾,給這個陌生人包扎好傷口,好一會兒才止血。
“小姐,這個人是不是有什么仇家?怎么會倒在這里?要不是遇上我們,真是不堪設想。”萍兒不解道。
杜知倩皺了皺眉毛,望向地上昏迷的人,“不清楚。這等情況下萍水相逢,我會伸以援手,再多的事就做不到了,所以,我們走。”
“等等,小姐,我們這就走?”萍兒有些不解,她還沒見過那樣俊美的公子,“至少等他醒來再說。”
“方巾已經止住他外傷的傷口,他不久會醒來,不會出什么大事的。我們還要去城隍廟賞花,再晚就趕不到賞花時機。”
二人爭執之際,那男子蒼白臉色漸漸紅潤有光澤,坐起身子,開口對杜知倩謝道,“姑娘心有俠義,對路人伸以援手。今日姑娘在此救下我,他日若是用的著地方,在下定是萬死不辭。”
“你是要對我家小姐報恩嗎?”萍兒開口笑道。
“萍兒別多話,”陽光自樹枝過濾下來,映得杜知倩的臉流動著一些光影,眼眸像黑山白水般分分明明,看不懂真假情緒。“區區小事,公子沒事就好。”
男子頓了頓,又是補充,“此等救命之恩怎么會是區區小事,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他日一定登門拜謝。”
眼前男子俊美異常,明明身上衣服破舊,多有傷痕,還是有股說不出的氣質風韻。杜知倩也猜出他絕非普通人,想是其中多有隱情,實在不想與這樣來歷不明的人多有聯系。
“家風極嚴,不便告知。這是些銀兩,應該是夠你治好傷病,公子告辭。”她用詞客氣,也疏離。
家風之詞,自然杜撰,杜家還沒有那么嚴的家風。
說完,杜知倩遞銀兩給他,當是要離開,那男子竟是直接倒在地上,語氣微弱說著,“救我。”然后心念一松,整個人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場面一時慌亂,其余人尚不知如何是好。杜知倩立馬派身邊其他人拉馬車過來,送眼前昏迷不醒的人到杏林醫館。
杏林醫館居沙江鎮鎮北,醫館至今有近百年歷史,聲名流于一時。據說江湖上的蘭花谷敬上三分,附近鎮上的人也多來此求助,門口處求醫問藥者絡繹不絕,別有一番熱鬧。
沙江鎮杜家也非小家小戶,所以杜大小姐送上門來的病人,不必等候多時,已有人為其上前救治。
池塘附近一派爛漫春意,杏花漸漸凋落,偶爾有黃鸝婉轉。杜知倩站在后院的池塘邊,等待那人蘇醒,這么好的春光,可惜去不成城隍廟賞花。
大夫來沙江鎮多年,叫做許賀。待許賀大夫診完李澄舟離開房后,杜知倩收起情緒,急著地走了上前,行了一禮道:“許大夫,那位公子病情如何?”
許大夫稍一征愣,笑著舒緩面容,安慰道,“杜姑娘莫擔心,目前看來那公子無大礙,有些皮外傷,當是倦怠傷神。這里是一些補足精氣神的藥單,你拿去這個照著煎藥吧。”
“那就好,我把脈時,也查探出他傷的不重,實在沒想到他會昏迷。”杜知倩頓了頓,“我還以為我把錯了。”
許大夫口氣語重心長,臨到末了,又頗有些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杜知倩,只是也沒多說什么,繼續說其他的道:“這病并不嚴重,身上不過點皮肉傷,血流的有點多,所以吃點補血氣藥就好。”
開了個藥方,名叫“加味甘桔湯”。用的是生甘草、苦桔梗、牛蒡子、荊芥、防風、薄荷、辛夷、飛滑石八味藥,鮮荷梗做的引子。
杜知倩自是應和,許大夫說完又有些疑惑,“不知那位公子稱呼如何?與杜姑娘有何干系?”這話說的杜知倩當下一愣,一并告知其中相遇西細節。
“杜姑娘宅心仁厚,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說不定有更多其他的機緣。”許賀大夫贊嘆,微微一笑道他休養三日即可。
杜知倩被他這么一說,搖搖頭,“你別取笑我。”
“我來沙江鎮數年,眼看著你如今亭亭玉立,當然對你之后的婚事關心。”許賀不依不饒道。
杜知倩被說的啞口無言,“你也知道我不日將嫁給謝公子?消息傳的這么快。”
“這不是一樁好婚事嗎?難道你有什么不滿?”許賀捻須,再想說點什么,剛巧有人找他,外面病人在鬧騰,就走開了。
杜知倩轉身走到房內,那人已然蘇醒,正靠在床上。陽光灑下來,頸部還有些觸目的血跡殘留,然而掩不住那人側臉的精致,玉人如琢。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對杜知倩微笑,“你來啦?現在你擔心我的模樣真是可愛。”
“什么?”她的思緒還沒有緩過來。
“杜姑娘,你不是在擔心我嗎?”眼前人對杜知倩繼續興味盎然地微笑著。
“看起來你身體沒什么問題,那我就不打擾了。”莫名其妙的邂逅,莫名其妙的對白,早點終止比較好。
抽身而退,隔絕麻煩。
“杜姑娘不關心我是誰?不關心我為什么受傷?”此人語氣無奈而迷茫。
杜知倩回過頭,直接的走過來,坐在床邊,認真的望著他,“不關心。”說完就轉身離開現場。
“我叫李澄舟,日后杜姑娘有事,來悅來客棧找我。”
“萍兒,我們走。”杜知倩還是沒有回頭。
“小姐,你走這么快干嘛?那公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壞人。”萍兒在街口的轉彎處,有些不滿的發聲。
明明他看起來即斯文又和善,小姐怎么就突然冷冰冰,對那個人愛搭不理。
“你說他哪里像好人?”杜知倩有點不滿萍兒維護。
萍兒眨著眼睛想了想,向杜知倩解釋道,“我們上午遇到他的時候,他受傷倒地,真是悲慘。如果不是小姐你出手搭救,那他是兇多吉少。”
“還有呢?”
“好人會知恩圖報,他說愿意報恩給小姐,還這個恩情。如果他是壞人,肯定不會好心去感謝他人的。”
杜知倩步子停了下來,轉過身,“可是你沒想過,他醒后開口喊我杜小姐,這一點很反常嗎?”
“那是小姐擅長丹青有名氣,人美又是待字閨中,多少人踏破門檻的想娶小姐。”
“那萍兒你來說說,他知道我名字為何開始要問芳名,不是很反常嗎?其次,沙江鎮管的極嚴,民風淳樸,所以這種大白天公然有人被打,然后倒在樹上的情節,不覺得是話本子的劇情嗎?”
話都說到這里了,萍兒默不做聲,想不到小姐已經想到這個地步。剛才那個李澄舟真不簡單,心理嘖嘖稱贊還好小姐聰明。
就這樣,杜知倩出外賞花不成,無意救了個路人,只當是日行一善。
杜府氣氛頗有些不正常,杜知倩這邊不以為意,杜夫人那邊為這撕破臉皮,急如熱鍋螞蟻。
杜夫人為讓杜知倩回心轉意,才放她出去城隍廟賞花,不料聽說她還救人送到醫館,還好她知分寸,沒有節外生枝。
日子一晃已有七八天,杜府氣氛更加肅然,像結冰的湖面,寒氣逼人,沒有以前那種怡然感。
杜知倩才用完早膳,就有丫鬟來喊她。她一路隨丫鬟到了房中,杜夫人正心急如焚,翹首以盼她的到來。
開始不免有些雜七雜八的敘舊話語,不料杜夫人話鋒一轉,對杜知倩柔和道:“知倩,謝家已經有點等不及,你想通了沒有?”
“還沒有。”
“可是你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要不是你妹妹身體不好,我也沒想你嫁的這么早。”杜夫人越說,越是無奈,又嘆了口氣。
杜夫人嫁到杜府時,身上已有身孕,不久就生下一女,名叫杜知梅。
杜知倩一想到這點,就說不出的惡心。她娘染病于病榻上時,她爹就在外沾花惹草,不知輕重。她娘一朝病死,眼前人就嫁到杜家,做了她的大娘。
“知梅她身子還沒好嗎?”杜知倩開口問道。
杜夫人自怨自艾道,用手擦了擦眼角,委屈道,“還沒,本來這么急著你嫁出去,是想你妹妹沾一沾你的喜氣,說不定這病是能好的。全是我這個做娘的無能,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話都到這份上,杜知倩隨即輕輕一笑。如此,她仰起頭,臉色平和的說了一句,“三天內給你答復。”
杜夫人很滿意這個答復,笑著說,“知倩真是心善的,我沒看走眼。就覺得你想明白挺好的,謝府名聲好,謝公子和善,虧待不了你的。”
杜夫人對杜知倩性子拿捏極好,這是個溫水煮青蛙煮不熟的主兒,就得軟硬兼施讓她屈服。
讓她慢慢想,好好用那個榆木腦袋想清自己處境,想到她爹還在外面走南闖北的,兩年回不來。
家里銀兩都歸自己所有,她身邊的萍兒也是知趣的,可以慢慢勸她的,沙江鎮是沒什么人可以幫她的。一點也不急,一切都是妥當的,只等杜府梅小姐到來。
沙江鎮這么小,難不成,她逃婚了不成?
杜夫人依然忘不了那副場景,靈堂里奏著凄婉的哀樂,陰森的氣氛彌漫。上好的棺木中,躺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美麗婦人。她眼皮輕輕地合著,唇角微彎,表情安祥,容貌依然姣好,只是慘白如紙。
參加葬禮的眾人唏噓不已,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低聲啜泣起來。跪在靈柩前披麻帶孝的女孩,她自始至終沒有哭,安靜得有些不合情理,那個女孩就是杜知倩。
那時候,杜夫人就打從心底,厭惡這個心絕冷絕的女子。第二日她入門,這個杜知倩沒多她親近,多半還掛念著她那早死的親娘。
隨后,兩人心口不一的用過晚膳。食物鮮美可口,杜夫人不禁多吃了幾口,這樣的家庭和睦,仿佛前幾日爭吵不復存在一樣。
待歇息時,萍兒該去外房守夜,卻說有些話要和知倩提一提。杜知倩拉了萍兒手,坐自己床邊,問是何事。
萍兒有點猶豫:“小姐,其實我有事瞞著你,不知道我說出來你會不會怪我。”
“萍兒與我一同長大,怎么會怪你呢?但說無妨。”杜知倩言辭懇切,勸慰萍兒。
“小姐,你跟蕭公子約的時間就是明天,想必你是覺得他不來心死,嫁給謝家就好。可是,可是,小姐,蕭家已經滅門十年了,就在他回蕭家不到三天時候。”萍兒語氣有點不連續,不敢直視杜知倩。
“你說的是真的嗎?”杜知倩手有點發抖,想抓住什么東西,又使不上力氣。
“是真的,我偷聽夫人說起這事的。夫人是知道的,她一直沒跟你說,不然她也不敢趁老爺出外經商,隨意給你配婚事。”
杜知倩眼睛直盯著萍兒,疑惑道:“怪不得他走后遲遲沒消息,我以為是兩家隔著遠。那萍兒,你現在說出來?”
“小姐,你待我如姐妹,我隱瞞你實在是寢食難安,怎么也不想你帶著不甘嫁進謝家。”倩兒嗓音有點喑啞,泣不成聲。
是的,不甘。
一席話說下來,反倒是杜知倩撫慰萍兒情緒。
夢里是夢醒的微寒,是夢中的言憶,更是感情里不可能的疊合。杜知倩躺在床上,睜開眼,發覺那種難言的無力的感,要比夢還深切。
只是這萍兒現在說出真相來,是真的為自己好嗎?她在這個時候,挑中這么個時間點,說出這么沉重的事。杜知倩望著床旁的帳幔,一絲猶豫。
未待天明,杜知倩如先前那樣,讓萍兒在府內應付杜夫人,不被發現,她偷偷溜出了杜府。
杜知倩來到杏林醫館,正看到許賀手忙腳亂的,給來訪的病人看病。本來想求助于他,此刻杜知倩不好開口,轉身離去。
沙江鎮的街道如平日熱鬧,街上來來往往許多人,杜知倩漫不經心的走在街上,尋思著誰能幫到她。
無論是她杜家身份,還是畫師的身份,結交的人,無一例外是沙江鎮本地的人。尋常人定不會為了她,去得罪杜夫人,還有本地的知縣。
杜知倩一抬頭,剛巧看到街口,曾向她提親的蘇家公子正在強行和一位賣花女搭訕,說是在買花,那眼神恨不得吃掉那個賣花女。
若是喬裝打扮后還好,杜知倩定會制止此等行為,可是此刻,她決不能隨便暴露自己會武功的事實。
正當蘇家公子的手要碰到賣花女手時,賣花女意圖反抗,更是被他順勢抱住,少不得要一番輕薄。圍觀的人憤慨不已,可是誰也不敢大著膽子,跟這個人打一架,畢竟蘇家公子武藝高強。
杜知倩忍無可忍,再顧及不了其他,突然一個石子打在蘇家公子手上,蘇家公子松了手,大吼是誰。四周無人響應,接著一堆石子噼里啪啦,只打往蘇家公子。蘇家公子沒得法,逃竄而走,旁人紛紛散開,拍手叫絕。
杜知倩還沒出手,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這個蘇家公子被教訓的很慘,很解氣。與此同時,她循著石子飛的方向,視線落到了悅來客棧的二樓。
客棧二樓,定是有什么熱心人出手。
她現下處境堪憂,恰好也要找到個熱心人。
此刻李澄舟就在二樓包間里,桌上還有一壺瓷瓶裝的酒,他在獨自喝酒。
待他看到杜知倩到來的身影,一點也不奇怪,到有些曖昧的笑著:“杜小姐,來這里私會情郎嗎?連婢女也不帶。”
“李公子在沙江鎮逗留幾日,也是未見親朋舊友伴于身側,孤身一人不覺得惹人注目嗎?”杜知倩自然毫不示弱,剛好看到桌旁還有個錦囊,錦囊旁還有兩個石子。
杜知倩也不客氣,直接坐李澄舟對面,喚小二來此加杯子添茶。她看李澄舟這是要吃飯樣子,直接要求點菜,說是算在李澄舟頭上。
小二站在原地看著兩人的交談,那少年如玉階在側,眉目如畫,而他身邊的杜姑娘清秀舒適,淡然出塵,竟是一愣。
“杜姑娘,這些菜品你看如何?這幾樣都是你平時喜歡吃的。”
wωw? ttκa n? c○ “我沒意見,早點上菜。”杜知倩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菜單,吩咐道,她又不是為吃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