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地形得天獨厚,長江以北,江淮以南。由于這得天獨厚的條件,自古繁華,走南闖北的人分外多。在偌大的揚州,沿江而生的小鎮多不勝數,其中就有一處小鎮叫沙江鎮。
沙江鎮名字普通無奇,面積也不大,人數卻有數百人口。此處十里以內,大大小小的有名人家有數十家,其中最大的人家叫杜家。杜家富甲一方,一度令外人艷羨不已,紛紛想看個究竟。
杜家有女,名為知倩,尤善繪畫,姿容秀絕,遠近聞名。
杜府,書閣內。
杜知倩慵懶地斜倚在美人榻上,美人榻旁邊還有她的書桌上陳列著文房四寶,筆架上,還搭著她剛用完的毛筆,墨水未干。
“求親?”杜知倩眉頭一皺,這是本月她第四次遇到求親,這求親者絡繹不絕,再忙活一陣,估計要踏破門檻?
前三次求親者都被媒婆說的天花亂墜,個個是百里挑一的公子。比如前一條街的柳家公子,以文采風流吟詩一絕聞名于沙江鎮。此人還將自己詞作轉交給杜知倩,杜知倩一瞥,就被那詩作里的目下無人驚的直卷了詩作。
居于沙江鎮繁華中心的蘇家大少身法翩然,其劍術卓絕,本也算是良人,然而杜知倩上周出外買玉簪時,武藝高強的蘇公子被青樓姑娘追了一路痛罵,更是讓杜知倩搖了搖頭。
第三個公子呢,什么都好,有個私下相許終身的表妹。至于杜知倩怎么知道的,杜知倩喬裝身份做畫師時,恰好畫過兩人的畫。
最讓人氣憤的是大娘對這些人是極滿意的,無論是心底還是臉上都面如霞光,想把她早點嫁出去,仿佛她多吃了家里一斤米。
杜知倩會聽她的嗎?當然不會,她一直在等蕭家的人求娶,那是她自小喜歡的人,也是她娘親定的親事,這才是一段本該祝福而美滿的婚事。
現如今世事跌宕多變,杜知倩她娘親早就不在,這婚事也不知是當真不當真。
她向萍兒擺擺手,當是拒絕第四個求娶者。說什么前三個求婚者各種不是,源頭不過是自己執念。
“小姐,又趕媒婆出去,真的可以嗎?那可是知縣謝大人的公子特地委派的媒婆啊。”杜姑娘正在自嘲之際,溫柔聲音勸解著她。
“有什么不可以呢?對他又沒感覺,當然不想嫁給他。”
萍兒聽后,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有些人是身在福中。”
“他是身在福中不錯,可也不見得是被他求娶是我的福氣。”杜知倩語氣緩而絕,冷冽如雪中水。
“小姐,你這樣說,被人聽見可是極不好的啊,為何要說這樣喪氣的話?”萍兒不免好奇問道。
“這是常人看來很般配的親事,他文武兼備,我琴棋書畫,我是他最好的選擇,他也是我好歸宿。只是這樁婚事里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一切只是權衡后的取舍。”
極簡單的事實被她薄涼語氣娓娓道來,像是說著與自己不相干的事。
看著眼前語焉涼薄的杜知倩,萍兒不明白自家小姐到底是看上了哪家公子,愣是一個也不想將就。這謝公子是公認的絕配,也是沒討得好。
就算謝公子有一兩個歡好,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總歸杜家小姐是做大的。莫不是那個已經被滅門的蕭家,杜萍對自己的猜想感到吃驚。
蕭家的事,所有人一直死死瞞著小姐,就是擔心小姐有點遭不住打擊,現下這樣的僵局,豈不是更害了小姐。
噔噔噔,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正是杜夫人,她還不是呵斥兩旁的丫鬟,連個小姐都勸不動,要她親自出馬。
杜夫人身著淺紫色長袍,纖手上帶著玉鐲。雖然看起來似有年輕時的貌美,然而厚厚的粉黛,遮不住她的年紀痕跡。
她也不說其他,對杜知倩有些怒氣道,“叫下人來叫幾遍了,怎么就不到我房間里去解釋解釋,為什么拒了本地知府謝家的婚事。”
說著她又一副好心勸解的面孔,又是說道“為娘也是一番苦心,謝家祖上畢竟殷實,你嫁過去正好兩戶人家聯姻,你看可好,倩倩?”
“我不想嫁過去。”杜知倩眉心微皺,雙唇緊抿,顯得頗不高興。
被杜知倩冷冷拒絕,杜夫人心情差極,然而語氣更加柔和,“那你想嫁給誰?”
“誰也不嫁。”
“玩笑可開的大了,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知倩,你也別想太過,今兒是不嫁也得嫁!”
“你別逼我。”杜知倩臉色一暗。
“小姐啊,你說話對夫人還是要溫和一點啊,”萍兒冒著冷汗,“得罪夫人是不是不大好。”
“沒事兒,萍兒,我畢竟是杜府千金。”毫不在意的樣子,態度親和,絲毫不退讓。
“你……”杜夫人被她惹的有些火大了,這小妮子還真是養不熟。
杜知倩霍然轉身,臨案揮毫。不消片刻,一副字就寫成在白紙之上,筆鋒遒勁,鐵畫銀鉤。
杜夫人對知倩平時不大關心,故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寫字。原以為字跡也如梅小姐平日書摘批注小巧玲瓏,不想如此大氣俊麗。大開眼界之余,她心中暗暗叫好,不免對杜知倩如此狂妄,也知是恃才。
攤開來看,赫然是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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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杜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變得鐵青,整張臉氣鼓鼓的瞪向杜知倩,驚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雖然我喚你是大娘,但是我還可以給你說句實話,在我眼里,你不是杜家主母。大娘你只是只是我娘死后被爹扶持起來,照顧杜家的管事而已。”
杜知倩接著冷冷的瞥了一眼她,只一眼,那杜夫人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不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眼神極冷。
杜夫人今日實在未料到平日溫和杜知倩,此時竟然撕破了臉皮,也是毫不客氣,說道:“看來你還真是吃了鐵心豹子膽,這樣無法無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手一舉起來,馬上有數十家丁圍住杜知倩,冷冷道,“先禁足小姐三天,你們誰要是放小姐出去,我定會扒了他的皮。謝家那邊我來交待,這婚事不成也得成。”說完,就迷眼望向杜知倩。
杜夫人本以為杜知倩會暴躁的沖破阻隔,不料她發現杜知倩臉色平淡,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這樣也好,四下清凈,沒有閑人打擾我。”杜知倩嘴角流露出不自覺的笑意,清淺如蓮葉。
杜夫人更是氣呼呼,心中也知杜知倩更期待這婚事一如之前黃了,只是在杜知倩口頭上討不了好,所以只得拂袖而去。
這幾日杜知倩不覺寡淡,怡然自得地在書房內練畫,手還在白紙上游走,思緒不經意飄到多年前。
多年前,杜知倩嬌小可愛,烏發如墨,喜歡穿一身蓮青色長裙作畫。她自幼天賦驚人,在她娘教導下,對畫很有心得,時有些構思精妙的畫作。
杜家有個世交蕭家在洛陽,蕭家的蕭公子蕭散來杜府拜訪,小住幾日。年幼懵懂的杜知倩便常與簫公子在一起,交流書畫。
蕭散待她溫和有禮,每每對她淺笑,似是深谷清風漫溯而來。他還說杜知倩聘聘婷婷,極像她畫中的仕女婉約多姿。
杜知倩還沒被人如此夸贊,更是喜不自禁。二人漸漸情投意合,只是不好說開。之后,蕭散托詞其他,暫留杜府半月之久。兩家人對此睜只眼閉只眼,也都說是段好姻緣。
蕭散離開時,杜知倩更是眷念不舍。恰好當時星子綴滿天空,閃爍著無數的起伏瑩光,他對杜知倩許下誓言:
山長水闊,等我來娶你。
想到這里時,杜知倩手一抖,墨跡在畫上溢開,眉頭微皺,這畫怕是廢了。此時一抹花色剛好從杜知倩視線內落下,她仰起頭來看看窗外。窗外嫣然花色正飄飄灑灑,卻不是殷紅臘梅,而是早生多情的桃花綻放了。
桃花最是多情,惹相思。
此時杜府,大堂內。
堂上端坐著一個雍容富貴模樣的人,“萍兒,小姐呢?”著白色暗黃花羅裙的杜夫人,態度親和,語氣淡淡的問道,眼神卻是直盯著丫鬟,心里一陣琢磨。
眼前這個丫鬟形色匆忙,鬼鬼祟祟,定又是那個杜知倩在搞什么鬼。
萍兒不是別人,正是杜知倩最得寵的丫鬟,兩人自幼同長大,如今也是妙齡十八。她聽得夫人這樣問話,從容不迫的將手里端著的茶水俸給張夫人,回禮道,“夫人,小姐在書房里練字繪畫,這是要端給小姐喝的茶水。”
杜夫人越看這萍兒舉止越不是滋味,總覺得萍兒眉梢說話間,分外熟悉。但是這萍兒又分明是杜知倩帶回府收做丫鬟的,怎么看與她是無關的。
“那你形色這么匆匆干嘛,若不是我叫下人喊了你的名字,你怕是把我不放在眼里,偷偷從小路溜過了大堂。”邊說著話,杜夫人伸手就將萍兒的手給按住了,只聽啪的一聲響動,天青色茶蓋濺出茶水,滾燙的溫度讓萍兒的手吃了一痛,連忙抽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