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突如其來的白練加入戰局,將那包藥粉自樓澈眼前掀至一邊,原本的三人皆是心生訝異,只不過程度各有不同。
樓澈雖然不知那藥粉究竟是何物,但他到底也明白絕非什麼好東西,現在有人出手相助,雖讓他覺得樓澈大爺的威風未能完全發揮出來,實在有些可惜,但至少沒在紫丞面前中招,已是很能令他慶幸了。
而紫丞見樓澈躲過一劫,亦是從心底裡油然而生了莫名釋然,卻在下一刻,馬上便察覺到不對勁,然而,已不待他作出反應,那連環絲絛中竟突兀竄出又一帶白練,對著猶自拋在半空的紙包一繞、一掀、一擊。
不偏不倚,朝某個方向疾飛而去。
那曹府管家神色未變,一雙冷冽的黑眸卻是隱隱泛起精光,手亦握緊修羅刃,但卻未有半分動作,這種時候,他的立場太微妙,不能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否則之前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他相信,那個人是懂的。
紫丞迎著那正向自己急速飛來的白色物體,深眸沉晦間,突兀閃過一道凌厲之色,卻在手指按上琴絃的一瞬間,愕然發覺身體裡剎那竄起的異樣——
剛剛爲救樓澈,鼓動丹田真氣,現下全身功脈大開,經絡活躍,僅僅只吸入一點點藥粉,便已是顯現效果。
軟筋散……
紫丞覺得身軀微微搖晃,已有些站不住,卻還是操起虛籟,以一單音將那藥包擊飛,只是因著承受了過多力道,還未飛遠,那第二層紙片便霎時破裂開來,散絢一片迷霧。紫丞心下稍緊,卻也更加確定,那暗中人亦是玲瓏的心思,且目標從一開始果然就只是自己。
這樣的手法,絕非歪打正著。
看來,那個秘密,他致命的弱點,居然,讓這個人知道了。
究竟是,千雪樓已經有了如此實力,能探得這般機密?抑或者,是“他”……?呵,看來這位“紅顏知己”,當真是不簡單!
靜收虛籟,紫丞倚著琴身站定,眼神微擡,看向那白練因爲得手而急收而去的方向,深紫瞳眸泛起冷冷光澤,似是譏諷,又似是漠然。
帝臺啊帝臺,枉你那般聰明,怎麼連手下的人都管不好?又或是說……白臉黑臉,你都要做盡了?果然不愧是流影門教出來的人,連手段都一樣上不得檯面呢!
那帶白練,來時無影,去處無蹤,很快便重又隱沒不見。
剛剛的一切,電光火石,幾乎只是發生在一瞬之間,樓澈尚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而那曹府管家卻是已抓住機會,閃身朝紫丞處突襲。
堇袍一揮,紫丞狠了狠心以虛籟向駕霧後臀處撞去。
數聲淒厲長嘶,那馬兒揚蹄急衝,宛若離弦之箭,瞬間便消失在夜中漆黑的密林裡。
那曹府管家倒也未在意駕霧去向,直接上前擒住了紫丞。兩人眼神有一瞬間的交匯,黑眸深沉,紫眸幽遠,竟似故友之間熟稔的招呼一般。
戲已做足,是時候“羊入虎口”了。 Wωω?ttкan?co
微微一笑,紫丞並未有多餘反抗,全當軟筋散的藥力已經深入,只冷冷道出一句:“看來魏王爲了紫某這介無名小卒,還真是頗費了番腦筋,竟然動用精銳‘虎豹騎’,這倒是萬分榮幸了!”
那管家眼神一亮,面色仍舊未有絲毫變化,張嘴正欲說些什麼,卻忽聽不遠處一聲斷喝,“你這個面具臉!放開彈琴的!”
猛聽得樓澈這一稱呼,紫丞卻是愣了一愣。
雖說這人有時候是呆了點,但往往能一語驚人倒是確實的好功夫……“面具臉”?說不定還真讓他給蒙對了?
紫丞脣角緩緩泛起些不明意味的淺笑,向那曹府管家瞥了一眼。
拊掌脆擊兩下,那人音調冷冷:“樓澈公子爲何只是嘴上說說?怎麼……不自己來救人?”
樓澈臉一沉,咬牙逼出三字:“你卑鄙!”
的確,雖然不多,但樓澈確實也中了軟筋散,兼之他以前從未中過這類毒粉,首度吃虧,自是少了些抵禦力,此刻,只要稍稍運氣,就會有種力量瞬間被抽走消散的虛空感。
那曹府管家又是冷冷一笑,剛剛隨著他那兩聲擊掌,林中似起了一陣風,然後,樓澈忽覺腦後被鈍器一擊,眼前驀黑,便再沒了知覺。
彈琴的……一定要沒事……
這是暈過去前,樓澈腦中浮現的最後一句話。
當一切重又恢復平靜,林間彷彿再沒人息,卻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忽而旋舞著緩緩飄落,宛若冬之使者,渾身都散發著冰冷的幽光,自水袖間柔順依垂的白練飄出淡淡幽香,亦是冷冷的,讓人渾身沁涼,卻不是那種舒適的涼,而是彷彿下一刻,就會被奪去性命般,透心而入的涼。
冬,是沉睡的季節;雪,足以覆滅一切。
“還是……晚了一步……”另一道漆黑的纖細身影瞬如急電,似是剛剛歷經奔波,利落地出現在那白影身後。
眼前殘局零亂,空氣中尚還漂浮著淡淡血腥氣,和著身爲殺手再熟悉不過的毒霧味道,樣樣都在向她暗示,這裡不久前,出了變故。
那白衣人聽到對方嘆息,忽而輕緩一笑,嗓音柔潤婉轉,卻比一般女子多了幾分沉鬱,在此刻聽來,愈發讓人覺得一陣心寒。
“不晚……影兒妹妹,這不是剛剛好嗎?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而且是……樂意之至!”
黑衣女子身軀顫了幾顫,沉默半晌,終於有些艱澀地開口:“絳雪大人,主子確是重視你的……我們都看在眼裡,你又何必要……”
“哼!”猛然甩袖,白練厲掃,黑衣女子一閃身躍至上方樹梢,險險避過,後面未完的話亦是被迫斷了開去。
那白衣人也不惱,只是收轉輕紗,動作嫺雅地緩緩將其纏繞上自己手腕,“妹妹真是好俊的功夫,每每讓我看來,都要忍不住喝彩!”
頓了一頓,又冷笑著補充,“不過……是殺手就該有個殺手的樣子,若要操心太多,小心殺人不得反倒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樹上人未有迴應,只是靜靜望著遠處某個方向。
疏星三點,月入雲端。
那蒼穹下的高閣深影,洛陽。
嘆了口氣,樹上女子終於緩緩道:“絳雪大人,你這麼做,只會讓主子爲難。”
白衣如霜華,彷彿被那話語帶起的清風沾上身,與肌膚相觸,有些溼冷,然後是幾不可察的一絲輕慄,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緊緊絞住白練,輕紗舞風。
“你沒有資格這麼說我……”那聲音依舊陳沉,卻已然添了悽愴,“說我讓臺哥爲難?那又有誰想過我的爲難?你們這些自命清高的人,敢說心裡對那個人沒有一絲怨恨,真能就這樣甘心將他迎回臺哥身邊?你敢說,你真的甘心嗎?”
樹上人聽著這些咄咄逼人的話語,欲張口反駁,卻又只能保持沉默。
那白衣人肩膀已開始劇烈起伏,揪緊的白練與水袖摩擦,低啞沙沙,似在無力呻吟,終於,再也維持不住冷然的態度,那人一飛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背影看去,蒼白得有些刺目。
“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有些事,爭取不到,不如放手,讓願望單純下來,其實更好……”
就像從前,作爲一個殺手,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殺人,而今,不過是換了,保護一個人而已。
原來,自己還是習慣那樣簡單的生活啊!只是,雖然同樣簡單,今昔今昔,卻比從前要幸福太多,安心太多。
公子,你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對風影而言,你究竟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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