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要能美滿,是兩個人的事情,除非他也喜歡你,否則,你能帶給他的,只會是痛苦大于快樂。
喜歡一個人,會希望,他也喜歡你。
……
樓澈站在紫丞氈房之外,腦中全是蘇袖說過的話,一遍一遍,像魔咒般蠱惑著他,甚至讓他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和動作,直到……
手抬起,欲碰上軟軟的絨布門簾,卻才觸到,便被另一只手從里面掀開。
堇衣素雅,公子如玉,紫丞抬眸,正對上樓澈專注中透著點慌亂的眼神,與往常不一樣,似乎,更大膽更直接,像是有什么薄薄的迷霧正在緩緩散去,愈發清明,也愈發……讓人止不住動容,卻又不敢直視。
心猛地一跳,紫丞借頷首打招呼的動作微微低下頭,避開樓澈視線,“樓兄,這么早,有事么?”
“彈琴的,我……我有話跟你說!”著急出聲,樓澈卻不知該怎么往下接。
就那樣說出來?會不會太沒面子?彈琴的肯定會嘲笑自己……可是,扭扭捏捏才不是他樓澈大爺會干的事!
嗯!決定了!就直接說!
不過,紫丞可不會乖乖在這里等他瞻前顧后考慮那么多。樓澈有哪里不對勁,他看得出來,而且,這種不對勁,不是他現在所希望。
“樓兄,有什么話以后再說,紫某先去找蘇合長老辭行。”紫丞疏淡道,眼光只稍稍瞟了眼樓澈,便徑自繞過他向主帳走去。末了,又似想起什么,頓足補了句,“樓兄去看看蘇袖姑娘吧,也代紫某問候她,等等我們便上路?!?
留下樓澈呆立原地,本來要說的話似被他那態度澆了一盆冷水,從昨晚一直鼓脹到現在的滿腔熱情幾乎要被淋個徹底。
不過是聽本大爺說句話,連這個時間也沒有嗎?樓澈這才恍惚有所察覺,他好像,完全比不上紫丞肚子里那堆亂七八糟的事務來得重要。
“可惡——!本大爺才不信邪,你那些藏著掖著的寶貝事情,總有一天,本大爺非得給它翻個底朝天,看你還拿什么裝高深莫測!”
狠狠發下豪言,樓澈幾個健步,也朝主帳沖將過去。
剛到得門口,便聽見里面傳來交談聲,樓澈神色一滯,竟鬼使神差停在那里,清洌的眼瞳不停變幻著顏色,最后,融成寂寂如墨,深邃黯沉,宛如暴風雨前,西天最幽遠的層云翻卷。
主帳內,紫丞眼神亦算不得平靜,“蘇合長老,您的意思是……我不能再動用真氣?”
蘇合輕撫了下胡須,輕嘆口氣,略帶些惋惜道,“確實如此,我祖父是苗疆人,千日黃泉就是那邊流傳的不解之毒,現在已無人在用,昨日觀你面色,我本來還不敢確信,但你自己既然都已知曉了,那便定是它沒有錯?!?
“而且,方才替你把脈,我發現,你先前中過毒,但因為千日黃泉的效果,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傷了身子,卻是肯定的。”
“……”紫丞手搭在琴弦,微微有些收緊,“那些,我都已經知曉,只是,當功力僅剩一成,就不能再使用內力了么?這……紫某恐怕,很難做到。”
“倒也并非完全不行,”蘇合見紫丞堅持,料想他必是還有要事在身,這后生晚輩本是很叫他欣賞的,不然他也不會把自己祖傳的壓箱底的醫術再拿出來現人,“但要切記,不可太過勉強,否則,功力盡失之后,就算千日未到,你也可能會先……”
最后兩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或者說是,沒忍心說出口,卻在短暫的沉默過后,突兀傳來一陣撲啦啦珠串敲擊的聲響,二人轉頭望去,竟是樓澈猛地掀開門簾,帶動那上面叮叮咚咚的銀質飾物劇烈搖晃,音調雜亂無章,仿佛連同人心,也跟著煩躁起來。
早晨的陽光有些微紅,自那高大挺拔的人影背后射進帳內,壓迫得紫丞眼睛有些生疼,匆匆別過頭,對蘇合客氣幾句告別之語,他便站起身,狀若無事般,對樓澈微微一笑,“樓兄,你也好了么?那我們就出發吧。”
很好,到現在,你還給本大爺裝傻?很好,很好!
樓澈眼睛里快要噴出火來,偏偏那人還一副如常態度,怎能不把他逼到發狂?幾大步上前,伸手大力一扯,樓澈抓住紫丞右手手腕,便生生將他拖出帳外。
草原上早起的人們有幾個恰好看見這一幕,都紛紛面露驚詫之色,以為這兩位廣受的客人要動手,想都沒想就要上來勸架。
樓澈雖在氣頭上,可到底未完全喪失理智,便一把攔腰撈起紫丞,施展飛云瞬間消失在眾人眼前。
蘇合出賬時,便只看得見那青白淡紫的影子,化入一片綠地。
幾乎是用扔的,樓澈當真被逼急了,竟似一點也不想去管紫丞死活,直接將他丟在草地上。然而,這也只是賭氣做給某人看的,實際,在余光不經意掃過那微蹙的眉峰時,心頭還是不可避免地起了絲自責。
強迫自己別過眼,樓澈刻意冷下聲調,“你不是怎么都死不了嘛,還在乎這點小摔小痛?”
紫丞略略撐起手臂,坐直身子,唇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卻并不答話。
樓澈猛然轉過頭,居高臨下逼近他,“你不是中了毒都可以一聲不吭,受了傷還可以活蹦亂跳,甚至大言不慚面不改色地說自己沒事嗎?”
仍舊無言,但那十指纖長,卻已然深深扎進晨露沾濕的泥土,借著青草葉片,掩在其間,只露出瑩白手背。
樓澈幾乎想上前把他揪起來狠狠痛揍一番,“怎么?又不說話了?是啊……現在想起來,你說話的時候很討厭,不說話的時候,卻更討厭!”
身軀一震,紫丞心頭有些發顫。
討厭……是么?
“瑤井那次,洛陽那次,江陵那次……每次都有受傷,每次都有中毒!”樓澈聲音不穩,現在想來,那些深深折磨過他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
原來,根本不是紫丞命大,更絕非僥幸,甚至,那三次,無論哪一次都有可能奪去他的性命,只是,因為那什么千日黃泉,他才能活下來,還能靜靜地在這里,任由自己發泄怒火,卻不肯說出一個字來向他解釋。
就是這樣,從來都不信任,從來都不重視,從來都不屑他的關心。
“呵呵……”樓澈忽而輕輕一笑,像是全身力氣都被先前那些話抽走一般,頹然跌坐下來,雙手抱頭,身軀微微蜷縮著,自嘲一般,笑得更加厲害。
肩膀驀然一絲輕顫,紫丞極細微地搖了搖頭,長發順著他動作滑落下來,絲緞一般,依依纏在胸前。
“彈琴的!你夠厲害,本大爺算是見識到了,若說這世上還有誰能讓本大爺沒轍,甚至能讓本大爺承認自己笨得可以,恐怕……也只剩下你了……”
樓澈抬起頭,眼神直直望向天際。明晃晃的陽光,扎進眼底,瞳孔怯怯得畏縮起來,但仍舊清澈得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你說……你是不是背地里還偷偷笑過,本大爺被你騙得團團轉,你是不是……覺得本大爺很呆,很笨,所以,總要拿來耍一耍?”
嗤鼻一笑,樓澈轉臉看向紫丞,對方也正好被他這話激得抬眼,于是,四目相對。
紫眸清影,彼此倒映,一層一層,仿佛往還不滅的因緣糾纏,在這一瞬間,就注定了永無休止的命中輪回。
恍惚覺得,前塵夢里,仿佛曾經就有過,這樣的,凝眸望斷。
依稀,是飄著雪的時節,漫天華彩,素裹銀裝,那人紫袍翩然,長身玉立,然后,在琴音幽幽綻開的時刻,對他,溫柔一笑。
似真,似幻,疑夢,疑癡。
無法抑制,樓澈欺身上前,靠近紫丞,右手緩緩抬起,輕柔點上那張容顏,讓他魂牽夢縈,卻又讓他心疼不已,總是那么蒼白、微涼、不真實的容顏,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般,琉璃玉面。
指尖的觸感,很溫暖,紫丞微微瞇起眼,任那軌跡,劃過眉心、眼角、鼻端、側頰,然后,是一個恍如蝶翼的輕吻,溫柔地落上唇瓣。
輕輕的一點,幾乎都無法察覺任何壓力,傳遞過來的,只有溫暖。
熟悉的溫暖,一如從前,一如遙遠。
“彈琴的……”樓澈低喚了聲,紫丞睜開眼,卻忽覺身子一歪,整個人都被他密密擁入懷中。
狂烈跳動的心與自己緊緊相貼,灼熱卻舒適的氣流環轉漫溢上來,融融滲入衣衫、滲入肌理,滲入身體里每一寸寒涼的領域。
“你知道么?本大爺昨天夜里,才剛剛想通了一件事……本大爺,我……”
紫丞恍惚覺得,他已經,越來越迷戀這份溫暖,明知危險,卻又像飛蛾撲火,總也想,試一試那烈火焚身的滋味。
激狂過,燃燒一回,就算結局是化作灰燼,帶著他所給的余溫,會不會也比獨自呆在冰冷的角落,要好受些?
“喜歡你……”
愣住,紫丞不可抑制地睜大了眼睛,深紫的眸子宛若瞬間失去焦距,呆呆地直視前方,前方,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茫然。
仿佛黑夜已經過早的來臨,仿佛那他早已預料的一日,就在現在,將他牢牢困鎖。
樓澈?他說什么?
感受到懷中人身軀驀地開始發冷,隱隱透出,像是秋涼的霜霧,比冰雪要溫暖些,卻更捉摸不透,更容易,碰了,便是消散。
樓澈收攏雙臂,將頭埋入紫丞頸側發間。幽冷的梅花香飄忽不定,讓他禁不住心頭酸疼,輕輕含住那柔軟小巧的耳珠。
緩緩地,鄭重地,又說了一遍——
“紫丞,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