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已近黃昏,樓澈與紫丞剛剛穿過一片密林。
“從此處下去,便可以找到歇腳的村莊了。”
紫丞抬手指向前方,樓澈順著那優美的線條看過去,果然望見遠遠有個地勢較低的小山谷。
在微紅的暮色中,谷中隱約有幾帶細長的炊煙升起,在高處淡淡散開來。
顯然只疏疏落落幾戶人家,必是比不得長安那樣地方,肯定也沒好酒可以招待。不過是歇個腳而已,終歸比露宿荒郊野外的好。
樓澈側眼看了看紫丞,心想自己游蕩慣了倒也無所謂,只不知這看起來文雅秀氣的人經不經得住風餐露宿。
“彈琴的,一路走來也沒聽你說什么話,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樓澈裝作不經意地道,卻在對上紫丞投過來的目光時不由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那種頗有些距離感的目光,令樓澈又一次意識到,自己唐突了。
這只是人家的私事而已……
心里這樣想著,樓澈頓覺有些悶悶,自己下山后第一個真心想交的朋友,卻好像不怎么領他的情。
嘆口氣,仍舊自顧自走他的路。
“來了!”
紫丞忽而沉聲道出二字。
樓澈回了神,沒聽清,正要再問。卻突覺耳邊風聲一緊,瞬間已有兩道劍光向二人之間閃來。
樓澈下意識兩個騰躍險險避過,剛穩住身子,便看向紫丞那邊,對方仍是安然無恙。心下略略放松,又見那兩道如鬼魅般迅疾無形的劍光回身一閃,再次刺向自己面門。
似是以身形見長的人,出劍狠厲,招招迅捷如風,但卻是快有余而巧不足。
樓澈邊晃動身形躲開攻擊,邊在心里研究著此人武功門道。
博采眾長,是師父總在告誡他的習武之道,樓澈始終銘記于心。
這人既然是個快手,樓澈想,正好可以用來試試身法。
心下立時有了決定,再次輕巧避開那黑影襲向他左肩的一劍,身形忽而躍出丈余。只一瞬間,便重又騰空而起,足尖輕點一處樹梢,借力翻身,向那黑影躍去。但是,大筆仍未出手,似乎絲毫沒準備用攻勢。
紫丞在一旁靜靜觀戰,忽而眸光閃爍,只見樓澈瞬間身形幻化,竟似使了□訣一般,以黑影為心,在其四周以極快的速度飛馳。
剎那間,夕陽暮色籠罩下,宛如佛陀蓮座降世,光影疾行,不辨虛實。
青金劍光稍滯,似是一時失了下手的目標,變若疾風的劍勢緩了一緩。
樓澈這才看清,此人與先前在酒館中所見那四人是一樣裝束,只是腰間懸掛一血色玉牌,黑衣上蜿蜒有金色紋路,雙翅舒展,如擊空雄鷹。
他顯然不愿讓人看出身份,白日里也以黑巾覆面,長長額發遮去半邊臉,只露一只眼睛在外,眸光冷銳。
而他手中雙劍更是鋒利異常,落日余暉的橙紅映照下,竟還隱隱泛著烏青之色。
“青鋒!”
紫丞脫口驚嘆。
樓澈聞言微愕,彈琴的莫非識得此人?
時間有一個短暫的停頓。
黑衣人身形稍滯,微抬鷹目望向紫丞,獨眼中不知為何精光突顯,下一刻便轉了身,直直施展輕功突出樓澈影遁,舉劍向毫無防備的紫丞襲去。
樓澈全沒料到他會有此一招,頓時大為震驚。
“你這家伙!打不到本大爺便乖乖認輸!居然如此卑鄙!”一聲叫嚷,身形已是疾閃,腰間大筆至此方得以出手。
瞬而萬千,筆底意象,是他快中極至。
黑衣人察覺后方突涌而起的殺氣,如風一般迅捷,饒是他精于身法也該避無可避。
但他卻像早有防備般,身子一旋,輕而橫劍回接,便穩穩擋住那因重速度而顯然失了些力道的攻擊,另一劍則趁勢朝樓澈側腰刺去。
劍鋒冷冽,樓澈腰間一寒,閃身避過。大筆筆身橫檔,與迅速補上來的接踵劍勢鏗然相接。
雙劍青光乍起,古毫銀鋒絕利。
樓澈一襲淡青短衣,白衫白褲,干凈利落的身影在劍光飄渺中起落自如,步伐氣息皆是不亂。
他的筆法與蒙面人不同,雖速度與力道略遜一籌,但顯然要精巧絕妙許多。一招一式皆是攻守兼備,絲毫不給人可乘之機。
一時間,真正盡力相拼的二人,難分伯仲。
不過,若實力本來懸殊,這種對峙也終究無法持續太久。
數招過后,樓澈眉宇間仍舊沉定,而那黑影雖然身法迅捷,看不清狀態如何,但若讓旁觀者看來,也能感覺到,他已近使出全力。
紫丞微微蹙眉,見那黑衣人起初還因獲得出手先機而略占些優勢,卻在樓澈漸漸熟悉了他武功路數之后,弱點頻現,身形有所滯緩,顯然已有疲于招架之態。
沉吟片刻,紫丞忽而揚聲問道:“閣下可是落仙谷山座使?”
那人顯然是被他這話一驚,下一刻便覺疾風襲來,險險仰身騰起,面上黑巾只消再慢一瞬,便會被挑開。
樓澈正待補上一招,卻聽紫丞忽然喚住他,不由分了神看去,而那黑衣人趁這空檔,竟幾個翻身,迅速隱沒入身后密林中。
“彈琴的!怎么讓他跑了!”
樓澈立馬反應過來,急吼吼去追。
半刻之后,扛了一只大筆,又悻悻然回來。
見紫丞仍舊站在原地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不禁有些氣急敗壞:“剛剛要不是你阻攔,本大爺早就擒住他了!”
紫丞只淺淺一笑:“紫某自然相信樓兄有這個實力,只不過據在下觀察,樓兄行事磊落,應該從來都得饒人處且饒人?”
樓澈首度聽他說出對自己印象,竟是評價如此之高,不覺有些臉熱,語氣也弱了幾分:“本大爺是不愿傷人性命,只是剛剛那人對你起了殺心……”
紫丞搖搖頭:“無妨。”
樓澈看了看他,深紫的眸子,如一潭靜水,無波無瀾。
當真是連自己性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么?那他此去這般著急要問的事,會是什么呢?
樓澈甩甩頭,這種難猜的事果然不適合他想,還是先放放吧!
“彈琴的!”跟上已向前走了幾步的紫丞,樓澈問道:“剛剛你好像有說什么‘青鋒’,是那個人的名字嗎?”
紫丞看了看他腰間大筆:“不是,是那人手中雙劍,名‘青鋒’。”
頓了一頓,見樓澈似乎還是不解,便又道:“青鋒是天下劍中速度之首,身輕如葉,動之無形。紫某曾聽人描述那劍的外形,與方才所見似無二致,故有此一猜……卻不想由剛剛那人表現來看,應確是青鋒沒錯……據說當今世上持有青鋒的是落仙谷四使之一的山座使,也以身形矯捷著稱。至于他本人姓甚名誰,便不得而知了。”
樓澈微一頷首,恍然道:“難怪他出手如此之快,想想最初他趁我二人不備刺出的那一劍,若不是本大爺反應迅速,現在估計……”
這樣想著,下意識抬手,有些后怕地摸了摸后頸。
轉而見紫丞正注視著他動作,便又揚眉,燦然一笑:“不過,本大爺自然不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被人抹掉脖子?”
紫丞見他眨著眼睛,狀似討好地望向自己,顯然是暗示他也附和著稱贊幾句,不禁唇角一勾,笑道:“樓兄果然武藝非凡,紫某也算如今才見識到此等精妙筆法,卻不知樓兄師承哪位高人?”
樓澈一愕,未料紫丞會這么問,想起師父下山前的囑咐,言語間有些吶吶,“呃……本大爺無師自通、無師自通……”
紫丞見他窘迫,心下已有了幾分了然,也不追問,只笑著解圍:“是啊,想樓兄如此聰明的人,僅靠自學能有如此修為也足以辦到。”
樓澈隨意應了兩聲,心中暗自感謝紫丞的體貼。
再抬眼時,那人卻已沒在看他。
側顏如玉,柔順的烏發在微風中輕舞,拂過臉頰,脖頸……還有那緩步趨行的姿態,處處是靜雅而從容的風度。
心跳再次亂了節奏。
刻意忽略掉那種奇異的感覺,樓澈潤了潤嗓子問道:“彈琴的,你是哪里得罪落仙谷了嗎?為何短短幾個時辰,竟連續兩次對你不利?”
紫丞搖搖頭,似乎并不在意:“既是‘邪教’,行事又哪里需要理由?”
樓澈搔搔腦袋:“話不是這么說……”
紫丞見他一副想不通的樣子,似乎非得為旁人行徑求個合理解釋不可,心下忽而有些好笑:“紫某從未得罪他們,想來是先前那四人不甘心被耍,又怕打不過樓兄,所以找了上面的人出氣?”
樓澈疑惑地看著他,居然在那雙深紫的眸子里看出些許頑皮之意,不禁心情大好,也附和著搖頭晃腦:“哦……想來竟是本大爺害你被盯上了?”
紫丞揚眉,一副“你說呢”的表情。
樓澈走近些,拍了拍他肩膀,豪爽一笑:“這樣看來,本大爺更有責任罩著你了!”
說完也不等紫丞回答,直接小跑著沖下山坡。
歡快跳躍的背影,單純如稚童。
身后,昏紅的霞光映上黯紫瞳仁,不止是赤色。
細看去。
兩方幽粼深潭,萬般詭譎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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