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在關注石相公棋局的可能也就楊猛一人了,說實話,對于石相公的棋局,楊猛有些看不明白,在楊猛看來,要對付曾滌生,湘勇陸師是關鍵,只要殲滅了湘勇的陸師,那水師就是沒了指爪的老虎,只能是被追著打的物件而已。
河道作戰與海戰不同,湘勇的水師沒有大量的補給,即使是遁入洞庭湖、鄱陽湖之中,他們還是需要陸路補給的,一旦陸師全軍覆沒,相機殲滅曾滌生的水師,很容易!
而打湘勇的陸師,對石相公來說很簡單,只要在湖口或是九江設下圈套,集中兵力打個內外開花的殲滅戰就好。
七萬太平軍,對上萬余湘勇陸師,就算塔齊布、羅澤南等人再能打,也免不了一個軍敗身死的下場,看了看地圖之后,楊猛覺得九江,無疑是個打殲滅戰的好地方。
雖說江面會有水師的支援,但水師的火炮還是夠不著真正的陸路戰場,合兵于九江城下殲滅湘勇的陸師,才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石相公兵鋒三處,弄了個三點一線的長蛇陣,看著是不錯,但真正打起來,湖口的水城怕是擋不住曾滌生的水師,九江、湖口、梅家洲三處,雖說互為犄角,很難攻下,但石相公沒有足夠的兵力,單憑兩三萬守軍,很難殲滅湘勇的有生力量,即使擊潰了湘勇,幾天的功夫之后,曾滌生重整軍馬,湘勇還是之前依舊難纏的湘勇。
對于擊潰這樣的戰斗,楊猛的看法就是,若想立威擊潰是可行的,但真正的生死相搏,要打就打殲滅戰,萬余湘勇陸師,可都銀錢堆積起來的,而太平軍的兵員,也就是拿著武器的老百姓,攏一攏要多少有多少。
曾滌生可以再重建一遍湘勇,可這樣的重建,他能重復幾次?而太平軍的士卒,現在怕是三十萬的數量是足足的,哪來的?還不是裹挾了大量的老百姓?
這或許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吧?對于石相公來說,謀略更為重要,而對楊猛來說結果更為重要。楊猛覺得朝廷和太平軍很好打的原因就在這里,只要打幾場關鍵的殲滅戰,朝廷難以再建軍隊,太平軍的人數有限,即使建軍快,也當不了大事兒的。
而云南的十幾萬新軍,確實有打殲滅戰的能力,一次殺傷數萬人,三五次不夠,那十幾次或是幾十次呢?百萬大軍可不是那么好糾集的,而武器和戰力上的差距,足以抹殺任何的謀略。
楊猛一直的觀點就是這樣,打朝廷易,打列強難!與朝廷的官軍作戰,新軍一打三小菜一碟,但與英軍精銳作戰,就是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局了,新軍可以碾壓官軍,但對上列強的正規軍就勝負難料了。
打順風仗,別說是新軍,就是官軍也虎虎生威的,但打苦戰,楊猛并不認為新軍有那樣的能力,這也是他著力發展睚眥的原因。
石相公的棋局出乎意料,對此楊猛也只是琢磨了一下,他更有研究的是現代戰法,而石相公在兵法上顯然比他厲害,雖說這樣的布局,楊猛不甚滿意,但曾滌生的結局卻是肯定要敗的,至于敗成什么樣兒,楊猛也難以預料。
與楊猛的想法不同,得了情報的左騾子,卻覺得石相公絕對是個勁敵、強敵,九江、湖口、梅家洲一線的布局,精妙異常,湖口是曾滌生的著力點,但也容易露出水師的破綻。
曾滌生的水師,左騾子見過,除了一些快船之外,無論是長龍還是快蟹,都有些笨重,一旦被石達開找到弱點,后果不堪設想。
至于九江、湖口、梅家洲三地,這樣相互呼應的一字長蛇陣,對湘勇的陸師來說,就是個刺猬,想要輕易的打下這三地,基本是沒什么可能的。
曠日持久的對峙之后,湘勇還能有多少戰力呢?一旦三地的長毛賊合力,湘勇的陸師難保!
與楊猛、左騾子兩人的顧慮不同,現在的曾滌生卻是意氣風發的,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一雪前恥,什么常勝將軍楊老三,什么守城干將左季高,這次他要統統掀翻他們,讓他們知道曾滌生的厲害。
他一路將長毛賊趕出了湖南,大勝于田家鎮,如今九江在望,這一站九江,下一站安慶,最后一站下天京!
幾個月的時間,曾滌生連戰連捷,田家鎮的防衛不可謂不森嚴,怎么樣?還不是依舊被他的湘勇打了下來?
左季高杞人憂天,害得他在田家鎮步步為營,喪失了順路下九江的機會,若不是為了剪除田家鎮周邊的長毛賊,現在他早已坐在九江的衙門之中了。
如今的曾滌生,已經不是靖港大敗的曾滌生了,現在他手中的權力不小,不僅湖南的兵馬歸他暫時統轄,湖北的綠營兵將,也是他的麾下,只可惜楊老三跋扈,不然他就能穩穩的壓住楊老三一頭。
自去年,皇帝就令沿江各省督造戰船,四川那邊是楊老三的地盤,但江西還是有百余艘戰船的。
打仗如下棋,他曾滌生當然也要布置一番的,自己這邊有水師戰船百余,江西那邊也是百余艘戰船,正好兩路夾擊長毛賊泊在鄱陽湖口的水師,而陸師人馬,繼續由塔羅二人率領,先下九江,再下湖口!
打田家鎮的時候,曾滌生步步為營,分三路襲掠田家鎮,打九江、湖口,他就犯了第一個錯誤,分兵!
所謂屢勝而驕也不過如此,從大局上看,太平軍是節節敗退不假,但自打城陵磯曾天養軍敗身死之后,太平軍的敗退,就不是損兵折將了,雖說依舊有人員損失,但大隊人馬都保全了下來。
田家鎮,雖說太平軍傾注了不少心血,但敗退之時,也不是無序的潰退,太平軍是燒毀了自己的營寨之后,從容退去的。
太平軍在湖南的戰敗,那是真正的戰敗,但自城陵磯之后,只有田家鎮一場是真敗,湘勇的水路聯軍,確實有些銳不可當的架勢。
與楊猛相比,真正清楚太平軍戰力的還是石達開,圍殺湘勇精銳,不如殲滅湘勇的水師,相對于陸師來說,湘勇的水師,對太平軍的水營影響太大。
戰船與民船不可同日而語,雖說都經不住炮火的打擊,但水上對戰,湘勇的水師無疑是壓著水營打的,而太平軍能在江南肆虐,靠的主要是水師。
楊猛的戰法那是打卒子,而石達開的戰法,直接就是斬車馬炮,沒了犀利的水師,在石達開看來,曾滌生的湘勇,也不過就是些精兵而已,到了地上耍手段,曾滌生還不夠看。
個人的立場不同,對戰場局勢的分析也是不同,湘勇的陸師,先是到了九江城下,林啟容是個戰將,陸戰依靠城池之利,對抗湘勇對他來說難度不大,塔齊布和羅澤南,對九江城也是有些無可奈何,仰攻城防傷亡太大,加上九江城外的軍寨,想要一氣兒下九江很難。
而到達湖口的湘軍水師卻遇到了麻煩,木排水城上面布滿了火炮和長毛賊,想要硬打,卻不是那么容易的。
湘勇水師的兩員大將彭玉麟、楊載福,楊載福因病留在了廣濟休養,彭玉麟是個狠茬子不假,但面對需要硬捍的木排水城,他也有些發怵。
畢竟水城后面還有長毛賊的大量戰船,一旦攻打水城不利,水師很容易被圍,雖說水師的戰船堅固,火炮犀利,但長毛賊的戰船卻是成千上萬的。
與求勝心切的大帥曾國藩不同,水師的統帥彭玉麟,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存實力,硬打水城,沒啥好處,長毛賊的火炮也不少,一旦失利危及的將是整個水師。
而江西的水師,就在鄱陽湖的姑塘一帶,若是能來個內外夾擊的話,這仗打的就漂亮了。
陸師的塔布齊、羅澤南攻九江不利,曾滌生決定再次分兵,羅澤南率湘勇一部與湖南綠營的胡林翼部配合,攻打湖口東面的梅家洲。
這樣一來陸師塔齊布率軍打九江,水師彭玉麟率軍打湖口,胡林翼會同羅澤南打梅家洲,這樣一來,這所謂的一字長蛇陣,也就被死死的壓住了。
現在湘勇的破局點,就落在了江西水師總兵趙如勝的身上。
曾滌生的這個破局點,石達開也瞧得清楚,江西水師的戰船不錯,只可惜所托非人,在帶兵以來,石達開也總結了一些經驗,各地的練勇遠強于官軍,至于官軍么,全是些面子貨,曾國藩把破局點,落在了江西官軍身上,怕是所托非人了。
趙如勝的江西水師,雖說戰船不及湘勇的精良,但也是正兒八經的戰船,火炮雖說也不如湘勇的犀利,但六七百門大小火炮還是有的,雖然多是百余斤或是幾百斤的劈山炮,但火力還是相當強悍的。
太平軍的水營,與趙如勝的水師相比,千艘戰船的火力,也比不上這百艘戰船。
但面對千余艘太平軍的水營戰船,被曾滌生和彭玉麟寄予厚望的趙如勝,果斷的遁掉了,長毛賊的聲勢太大,滿江都是戰船,傻子才上去死戰呢!
趙如勝的水師,不過四千余人,除了炮手,還有多少水勇呢?長毛賊上千戰船,一艘船上四個人,就比他趙如勝人多,何況,長毛賊的一艘船上還不止四個人,雖說長毛賊的水營戰船,大多無炮,但人數太多,趙如勝未發一炮,就退到了吳城鎮。
官軍果如石達開所料的一般無能,對于趙如勝的這支水師,石達開可是志在必得的,這支水師,可都是戰船吶!朝廷的戰船可比水營的民船強多了,趙如勝跑了,石達開并不打算放過他。
對于木排水城,石達開并沒有多大的信心,這東西終是不能動的死物,與湘勇的水師相比,優劣一看便知。
太平軍的一支人馬,在石達開的命令之下,突襲趙如勝駐扎的吳城鎮,不等大隊人馬到來,首先入鎮的百多太平軍精銳,就嚇跑了趙如勝未嘗一戰的四千人馬。
至于百多艘戰船,六七百門大小火炮,自然成了石達開的囊中之物。
曾滌生高估了趙如勝,江西的局勢與湖南不同,賴漢英一直是壓著江西綠營打的,對于太平軍,江西的綠營兵將,恐懼大過戰意,石達開擺了一個人多勢眾的架勢,就輕松的嚇退了,曾滌生和湘勇水師統帥彭玉麟的破局點,這點怕是屢戰屢勝的曾滌生想不到的吧?
真把戰事當棋局,開什么玩笑?這兵將可不是棋子,同樣的棋子沒有優劣之分,這同樣吃餉打仗的兵將卻是有優劣之分的。
湘勇確實精銳,但將破局點,放在一個不知底細的綠營總兵身上,曾滌生有些過于想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