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嬪的暈倒給其樂融融的壽宴抹上了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影與暗淡,幾個太醫快步前來,讓小婢女扶著管嬪上了轎子,跟著往承歡殿方向去了。壽宴的結尾無比壓抑,各王公大臣見地上一灘血跡被宮女們用毛巾擦去,卻也覺得依舊觸目驚心。久久徘徊在心中不得釋放。
“皇上,管嬪妹妹只是身上弱,想來沒有大礙。”迴雪道。
“本宮可不這麼認爲。”榮妃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走到正對著皇上三四丈遠的地方跪下了:“依我看,管嬪身上恐怕不是小毛病,若是身上弱,暈倒也是常有的,怎麼倒下身流了血,這下身流血可不是好徵兆。”
皇上聽了,心裡仔細掂量了一番,也覺得有些蹊蹺,匆匆結束了壽宴,帶著王福全往管嬪所居的承歡殿而去,其它人見皇上走了,才鬆了一口氣,各自帶了家眷,乘馬坐轎的回了府。
外面的雨止住了,風卻更加肆虐,吹在臉上疼的厲害,天愈加涼了,王福全想回養心殿給皇上拿件衣裳披著,可見皇上心急火燎的,也只得做罷,一眨眼的功夫,皇上已走出好遠,王福全只得在後面緊追著道:“皇上,您慢著點,剛下過雨,地上溼滑。”
皇上卻並不理會他的話,袍子一角浸入水裡,掀起一片水花,也毫無知覺,王福全一面叫擡著轎攆的小太監快步跟上,一面又小聲道:“皇上,您坐著轎子去也好,身子要緊,承歡殿裡已經有幾位太醫去看診了,他們個個醫術高明......”
“你一個太監,又怎麼會知道其中的厲害。”皇上呵斥了一句。想想王福全也是爲自己好的,是自己太心急了些,所以說話也有些沒有章法,於是又回過頭,看了王福全一眼,略略嘆了口氣道:“朕有些心急了,說話不中聽,你別放在心上,朕腳下走的快,坐了轎子倒覺得費時間。”
王福全聽皇上說這話似乎是在跟自己道歉的意思。若放在平時,非得感動的跪倒在地淚流滿面不行,只是今天非比尋常。也沒有那麼些禮數了,趕路要緊。
承歡殿門口早已圍了幾個別宮的太監宮女在伸頭探看,一面看著,一面交頭接耳。深宮寂寞,哪個宮裡出了事。別宮的人自當跟看戲似的,急著打聽消息。太監宮女見皇上來了,便齊齊跪倒地上,低著頭不敢說話了,皇上掀起袍角進了院子,動作過大。袍角的雨水甩了出來,正落在地上一個小太監的臉上,小太監也不敢說話。只拿袖子偷偷的擦了,其它幾個人看著好笑,但在這關鍵時刻,皇上都十萬火急的,哪個還敢笑出聲。只得用力的忍著。
內室的竹簾子爲了太醫看診方便,已捲起來掛在房樑上面的銅鉤上。管嬪雖跟青嬪同居承歡殿,但屋內陳設一向簡單,進入內室,一個十二開的梅花屏風做隔斷,饒過屏風是一面墨綠色的紗織帷幕,帷幕邊上,挨著窗子,放著一個長條案子,案子上清爽的擺著一個官窯花瓶,裡面淺淺才插著幾枝光桿的月季,只是這個季節明顯不是月季花開的時候了,這幾枝月季顯的枯敗不堪,彷彿搖一搖,花瓣就會譁拉拉掉下來似的。此時的管嬪有氣無力的躺倒在牀上,頭下墊著一個棉絮枕頭,身上搭著一條錦面繡鯉魚被子,雙手無力的放在被面上,臉色也愈加蒼白,見皇上來了,想要坐起身,卻無能爲力,只能用力擡起一隻手,讓小婢女給皇上搬椅子,嘴角動了幾下,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皇上見此情形哪裡還能坐的住,見錢太醫等太醫圍在一處開方子,便大步走到榻前,面對著一衆太醫問道:“管嬪是什麼病,怎麼一下子就倒了?”
幾位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說,倒是錢太醫胸有成竹似的,跪倒在地回道:“依奴才看,管嬪娘娘是身子虛弱,又加上腹中胎兒......”
“管嬪懷孕了?”皇上聽到錢太醫的話,驚的從榻上站起,又慢慢的坐了回去道:“你接著說。”
“皇上節哀,管嬪娘娘是懷了身孕,但可惜的是,剛有一兩個月,胎兒太弱,沒有保住,奴才們已經盡力了。”錢太醫在地上扣頭。
皇上的心情一下子從天上落到了地上,坐在那皺著眉頭髮了好一會兒呆,才顫抖著手道:“胎兒身子弱,承歡殿裡不是有自己的小廚房嗎?內務府不是有月例嗎?是不是誰又貪贓枉法了,讓管嬪受了委屈。”
見錢太醫開了頭,其它幾位太醫纔敢接話:“實在是管嬪娘娘母體太弱,皇上您也看見了,管嬪娘娘這身子骨......”
皇上細想了想,倒也覺得是這樣,管嬪一向舞姿優雅,爲了這優雅的舞姿,她在背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當初趙飛燕爲了盤中舞,不是也想盡了辦法瘦身的嗎?管嬪這樣盈盈可握的腰身,若有了胎兒,胎兒又怎麼能健康長成呢,想著想著,不由的又嘆了口氣。
承歡殿裡侍候管嬪的奴婢上前來,給皇上上了茶,便跪在地上,不由的哭了,如今服侍承歡殿的管嬪,沒曾想管嬪的胎兒剛一兩個月,便沒了,想來想去,只怪自己是個克人克已的奴婢,做了誰的奴婢,誰便要倒黴,這些心法窩在心裡壓的她難受,於是一邊哭一邊把這些話倒了出來,皇上聽完,讓她起來道:“克人克已的說法,朕一直是不相信的,管嬪的孩子沒有了,也是定數,上天要拿走朕的孩子,你又怎麼攔的住。”
小婢女聽了,哭的更甚,怕惹皇上心煩,便退回到牀邊,一邊給管嬪喂水,一邊拿帕子擦著眼淚。錢太醫往前兩步,趁著皇上喝水的空當道:“皇上,奴才說一句不應該說的,管嬪娘娘沒了孩子, 依奴才看,本不是天意,而是人爲。”
皇上驚的差點把茶碗撂了,王福全往前一步道:“錢太醫也是老人了,您有什麼話,也等皇上喝完了茶呢。”
正說著這話,榮妃,青嬪,迴雪並蘇答應等人各自帶著奴婢來了,怕吵著管嬪,便把奴婢都留在承歡殿的廊下守著,幾個人進來後站在屏風前面不敢往裡入,皇上聽錢太醫說話蹊蹺,便叫她們道:“都進來吧,錢太醫說,管嬪的胎兒失了,是人爲,你們也都進來聽聽。”
迴雪走在榮妃身後進了管嬪的內室,各人找了椅子坐下,錢太醫才清了清嗓子道:“給管嬪娘娘把脈時,倒是正經的失胎之脈,這本沒什麼出奇的,但一般來說,懷了胎的人,就算是身子弱,因有了胎兒,胃口也會大開,以補充胎兒的營養,如果管嬪娘娘單單是身子弱的緣故,斷不會滑了胎兒。”
“別這麼些廢話,撿重要的說。”皇上道。
迴雪聽了錢太醫的話倒是吃了一驚,她雖知道近來管嬪身上不好,但卻不知她是懷了胎兒的緣故,聯想著前些天她說的,沒有胃口,吃不下東西,倒也有可能,只是爲什麼,就突然在壽宴這一日滑了胎呢?擡眼望了望躺在牀上的管嬪,見她正可憐巴巴的看向自己,心裡一陣酸楚,瞬間紅了眼圈。
錢太醫見勾起了皇上的興趣,便得意洋洋的望了眼榮妃,又接著說道:“奴才沒有聞錯的話,管嬪娘娘頭上擦了一種髮油,這平時大家都擦桂花油,倒也沒什麼,只是管嬪娘娘頭上擦的,可是丁香髮油,這丁香原液,輕微催情......恩,能引起宮內收縮,也可能造成滑胎。”
“是這樣嗎?”皇上問其他幾位太醫,太醫們行醫多年,當然對各種草藥,植物,花蕾及各自味道爛熟於心,聽皇上問及,便都點了點頭。迴雪心裡一陣緊張,這丁香髮油,是自己讓煙紫送給管嬪的,如果真如錢太醫所說,催情,可能滑胎,爲什麼自己擦了這麼些天竟然一點事也沒有,看著榮妃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心裡便明白了,錢太醫之所以能捉住這小辮子大做文章,乃是前些天,煙紫往承歡殿送髮油時,正好被青嬪看見了,青嬪看見了,也就是榮妃知道了,榮妃知道了,錢太醫當然也知道了,而自己不知管嬪懷孕,青嬪跟她朝夕相處,難保不看出什麼端倪。想到這,便在心裡暗罵自己太粗心了。
管嬪聽錢太醫如此說,用一隻手狠狠的抓住牀上掛的紗帳,努纔要坐起身來,卻是枉然,不得已又重重的躺了下去。
皇上讓小婢女把管嬪用的丁香髮油從梳妝檯前拿了過來,自己打開瓶子聞了聞,然後輕輕放下道:“你主子一直用這個?”
“這是前幾天別宮裡送來的。”小婢女道:“才用了沒幾天,但主子說,聞著這味道是極好的,擦在頭上也亮的很,可是......可是主子並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若是知道,我們是萬萬不敢亂用的。”小婢女說著,便又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