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想致她于死地之人的用心了,估計釘死門窗,不給她逃出的機會,只在外延放火,讓她在火勢慢慢逼近的恐懼中驚恐萬分,失去平日的冷靜自制,驚惶如一般以男子為天的懦弱女子般,惟用大聲尖叫號哭才能發泄她心中的畏懼?
太可笑了!
究竟是誰想出如此無聊又費事的法子來殺她?
若璃軒不曾到來,此刻的她,早已躺在地下宮殿的紫竹床塌上安然如眠,自然有人會準備好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來代替她,至于是后宮哪個女子有此殊容代她而死,則不需要她費神思量。
只可惜,世上沒有如果的事。
璃軒,她的兒子,此刻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不容她置疑,更何況他身邊還跟著一個貌似純真無邪的小宮女呢?
“滾!”殘酷地吐出重如千斤的一個字,她已然知道他是真的懦弱,這就足夠了,她必須走。
想真正在皇宮,世界上最暗無天日爾虞我乍的地方獲得生存權,惟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她兩年冷宮生活,放任璃軒處在皇室斗爭的中心,不給予一分保護,亦不給予一絲幫助,讓他學著怎樣生存。
他該學著怎樣生存,獨自一人去打屬于他自己的仗,而她則要獨自一人去打屬于她自己的仗,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們,即便是與她關系最親密的殘陽哥哥,也不例外。
眸光,逐漸冰冷,如冰山般凍人,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璃軒,似陌生人般,看得他忍不住心驚膽戰,一旁的小宮女似乎也遲鈍地感覺到水靈靈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變了變臉色,吞了口口水,櫻桃小嘴不再嘀咕著什么,卻高高噘起,那般的可愛,讓人渴望擁在懷中好好呵護疼愛一番。
“娘……”璃軒信了,不管這場火是否是母親計算中的,依舊改變不了她堅持離去的決心,縱然是她最疼愛有加的兒子,也無法撼動她的決定半分。她愈見冰冷的眼神已然說明了這殘忍的事實。
悵然所失,璃軒雙眼無神,目光癡呆呆落在漸漸躁熱的地上,身后小宮女嘴角隱隱抽搐,滿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似乎被某件可怕的事情給嚇壞了,櫻桃小嘴不住嘟囔著,仿佛在詛咒著什么。
他該放棄了么?
給母親自由的天空,讓她自由地飛翔?留他一人孤獨面對冰冷的皇宮?
不!
他不要獨自一人面對冰冷的皇宮!
他才七歲,他需要父母的關愛呵護,如果注定他得不到父愛,至少讓他留住母親的的愛,他要的不多,他只想得到親人的關心而已。
骨子的倔強逐漸強勢,是他母親遺傳給他的倔強,足以與母親的倔強勢均力敵。
“不!”璃軒緩緩抬頭,冰冷的聲音里是無庸置疑的堅定,任何人也無法改變的堅決,“娘想要的,從來沒有放棄一說,軒兒想要的,也決不會輕言放手!”
詫異。
水靈靈一驚,許久才緩緩搖頭,她的兒子不僅繼承了那個男人的偽善,也繼承了她的倔強,他單薄瘦小的身體里,隱隱散發出的迫人氣勢,目前或許不夠引起象她或他這樣的人的重視,但加以時日,只怕他會成長為讓所有人都感到棘手之人。
身后小宮女兩眼冒光,興奮異常的同時不住忐忑不安,什么樣的女人被他看上,若是兩情相悅還好,甜甜蜜蜜過完一生,若不是,豈不是倒了祖宗十八輩子的霉?弄不好連祖宗十八代的祖墳都會被刨得比野狗打劫過后更干凈。
“軒……”
“靈,水姑娘!咳咳……你在哪里?水,咳……姑娘……你沒事?太,太……好了!”
聽到第一個“靈”字時,水靈靈斷定與莫冉盛至少在二十丈之外,不想一句話的功夫,他竟能在烈火滾滾的情況下來到她眼前,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僅是有點灰頭土臉,看樣子不錯。
他是不錯,但有人就很糟糕了,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小宮女。
由于莫冉盛慌慌張張沖進茅屋,眼中除了她再無他人,以至于將身材嬌小的小宮女當成討厭的障礙物撞飛出去,筆直飛到墻上,將茅草屋撞飛出一個大窟窿,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火紅的世界。
“啊——”好不容易喊完“哎喲”聲的小宮女極度抓狂,由破洞外不怕死地沖回屋里,朝著滿臉喜悅的莫冉盛怒吼道:“大叔!個子大就可以隨便撞人啊?外面正著火呢!你不怕把我撞進火場燒死啊?”說著,手指還不停地戳著莫冉盛的腹部,估計她是想戳他的胸口,但因高度有限,只能委屈就全戳他腹部了。
這下別說璃軒,就連一向冷靜過頭的水靈靈也忍不住傻眼,傻愣愣地凝視著小宮女,嚴重懷疑她的大腦構造與常人不同。
畢竟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宮女,敢對親王呼三喝四,實在駭人聽聞。
水靈靈忍不住懷疑自己向來準確無比的判斷力,這樣一個小丫頭,真可能是別人安排在她兒子身邊的棋子么?
唯一沒有被小宮女罪該萬死行為嚇到的,恐怕只有莫冉盛一人,他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幾乎快要昏厥過去的水靈靈身上,哪有多余的精力去顧及正不停控訴著他“罪行”的小宮女。
“你受傷了?”來不及多做思考的莫冉盛不愧為將士出身,是個標準的行動派,戰場上瞬息萬變,惟有在最短時間內做出決定,才有勝利的機會,不容水靈靈拒絕,直接抱起她,大步往外沖去,當然,他總算沒有忘記屋里還有璃軒的存在,回頭大吼一聲,“太子,快跟微臣走!”
璃軒年紀雖小,卻也見了不少風浪,只是稍微怔了一下,趕緊跟上莫冉盛的腳步,方才茅草屋被瑤瑤撞破了個大洞,內部的結構已然破壞,再加上外面烈火不斷逼近,再不走只怕要將小命葬送在此。
“哇卡卡!逃命也不記得帶上我!太過分了吧!我的存在感有那么差勁么?等等我啦!”一邊叫喚著,名叫瑤瑤的小宮女揮舞著雙手馬不停蹄沖了出去。
X X X X
葬花宮外,侍衛、太監爭相奔走,挑水救火,絲毫不敢看皇帝聹如饑餓猛獸般急欲食人的黑眸,眸中帶著分明的血絲。
駱凡心默默流淚,卻始終死命抓住皇帝聹的手臂,如溺水抓住救命稻草般,至死不放。
問訊趕來的向昭儀,靜靜站在皇帝皇后身后,忐忑不安地注視著他們,暗自揣測著他們的想法。
冷宮失火,皇帝竟怒不可遏地現身冷宮,皇后以淚洗面,實在匪夷所思?
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誠親王抱著幾乎快要昏厥依舊在柔弱無力反抗的廢后沖出火海,身后跟著幾乎快要斷氣,被兇巴巴小宮女強拉扯著逃出火海的太子?
“誠親王,可以放下靈靈了么?”縱然身體虛弱的快要昏厥過去,強烈的不適倔強地支撐著水靈靈,她不喜歡與別人發生身體接觸,尤其不喜歡與異性發生肢體接觸。
冰冷的口吻,并不因莫冉盛的舍命相救而有一絲絲軟化的跡象,似乎完全不知道在逃離火海時,若非莫冉盛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她,她早已被燒斷的梁柱砸斷脊背。
經歷過水靈靈執掌后宮時期的奴才,不由得身子一緊,腦子里浮現出相同的想法:廢后娘娘,強勢一如以往。
莫冉盛不得不開懷中的溫香軟玉,不僅僅是因為水靈靈淡漠且極度厭煩的態度,更因為身后鷙猛熾熱的視線,灼燒得他燒傷的脊背巨痛難忍,但他不想在心儀女子面前失態,更不愿轉過頭去面對他的皇兄。
他知道他不應該再肖想不屬于他的女人,哪怕她已被黜入冷宮,也永遠改變不了她是他皇兄廢后的事實。
自古以來,帝王的女子,只有被殺,沒有改嫁的。
數日不曾踏入皇宮,將自己關在閑置八年的書房,他以為他能放下,放下對她的思念。
多日來,他腦中的確不再徘徊著她山野精靈般清純脫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她淡漠如冰的臉龐,以及她身后殘破的茅草屋,屋檐下散發著陣陣惡臭的叟飯。連畜生都不愿吃的東西,卻是為她準備的,她賴以充饑、維持生命的必需品!
這樣的場景,他只在戰俘身上看到過!
皇宮是繁華榮貴的,冷宮是冷清蕭條的,但不代表冷宮里所有的人都會遭受此等非人的羞辱。
過去,他不曾進入過冷宮,不知曉冷宮究竟是何樣,但那夜潛入時,他清楚在冷宮里看見不少木頭房子,雖有些破舊,但遮風擋雨仍是綽綽有余,而那間茅草屋,是冷宮的“唯一”,惟有在冷宮盡頭極力尋找,才能找到。
他不懂,就算奴才再怎么拜高踩低,她好歹是太子生母,他們怎敢……
“太子年幼,不得皇帝歡心,不管是在朝廷還是在后宮,皆沒有半點權勢,但在沒有其他皇子存在的情況下,沒人能撼動他儲君的身份。奴才縱然勢利,卻極會見風使舵,給自己留條后路,怎可能輕易得罪大莫唯一的皇子。除非,有一個比太子更有身份地位的人存在,他們才會如此安排!”
這是那夜,他離開冷宮前,再三懇求水靈靈說的最后一句話。
比太子更有身份地位的人?
即便是傻瓜,也猜的出她話里暗示的是誰,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他心目中一向溫文儒雅的皇兄會做出如斯殘酷的事。
他知道皇兄有多恨舒隆革!
但她只是個弱女子啊!
她爹爹犯下的錯,不應由她來承擔啊!
考量再三,他決定揮刀割斷八年情絲,僅求皇兄好好待她,至少,別讓她住在殘破茅草屋,每日以殘羹叟飯為食。
趁夜潛入皇宮,是想見她最后一次,勸她別跟皇兄對抗,誰想,竟見到她差點葬身火海!
是誰?
是誰下如此狠手,欲致她于死地?
虎眸一瞇,他發誓,他一定要揪出縱火主謀,讓他(她)嘗嘗被火活活燒死的滋味!尤其是讓他(她)在死前徹底感知恐懼的可怕!
終于踩到實地了,如同漫步云端般虛軟的地面,不知是她重傷未愈且失血的原因,還是皇宮的地面,真是鋪滿了奢華的錦緞,水靈靈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莫冉盛忙伸手想扶住她,卻被她抗拒著推開,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一股權勢的香味傳來,襲擊了水靈靈挺秀的鼻子,使得原本快要支撐不住的她,如遭雷擊頂,猛然一陣清醒。
“拿開你的臟手!”尖銳聲音,打破水靈靈一如既往的平靜,不復以往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搖的沉著冷靜。奮力揮開那尊貴的手,跌跌撞撞后退,欲躲開那權勢香味的侵襲,“別碰我!”
皇帝聹靜靜看著自己的手,一雙白皙無暇,甚至連厚繭也沒有的溫暖大手,是多少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卻被眼前的女子,稱之為“臟手”,避之不急,心中的無比的狂喜,因她憤恨地躲避而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怒火,沉重且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