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靜觀其變。
只有摸清了敵人的意向,才能瞄準時機,作出正確的判斷。
可是,說來容易做來難。
西凜人究竟有沒有察覺沐須城的重要性?我們又該從怎樣的現象得出最後的結論?等我們確認了對方的意圖,是否還來得及加以應對?
種種問題擺在眼前,每一個都是未知數。
是以,我們只能一邊防著,一邊等著。
這天,我同溫故離商量了許久,結合當前的情況擬定了幾套可供選擇的方案,以未雨綢繆。
等到辦完了這一切,我目送他離開御書房,忽然發現,原來我也可以心平氣和、同仇敵愾地跟他議事。
突然有了種這半年多的氣都白受了的感覺。
我瞅著他消失的方向,自嘲地揚了揚脣角。
屋外日頭正毒,我卻絲毫不覺燥熱。
過了一會兒,我甚至打了把傘,施施然往清心小築去。
這麼些天了,不知子衿那小傢伙好不好。
思及表侄兒的同時,我也順藤摸瓜地想起了年夫人和小年糕。
年饒出征,恰逢年夫人已領旨入宮——我全然忘記了這一點,都沒讓後者去爲她的夫君送行。
還有小年糕,爹爹離家打仗去了,孃親又奉旨進宮了,那年府裡豈非只剩他一個六歲大的孩子?記得年夫人曾經同我聊起過,她和年饒都是孤兒,家中並無長輩,雖說有管家、丫鬟和家丁什麼的吧……但沒個親人在身邊,他這麼小的一個孩子……
想到這裡,我不由心生愧疚,趕緊加快了腳下的步子,一路腳底生風地來到了目的地。
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屋,我看到的是年夫人和小年糕圍在搖籃旁輕聲細語的景象。
“皇帝姐姐!”小年糕首先注意到我的存在,面露驚喜向我跑了過來。
我忙從愣怔中回神,展開笑顏迎接他的到來。
“皇上……”因兒子的呼喚而擡眼起身,女子緊隨其後走到我的跟前,恭敬地向我行了禮,“賤妾參見皇上?!?
語畢,她的一雙眼有些不放心地盯著她的兒子,一副想斥責他莫要無禮又硬是忍下的模樣。
覺察到年輕婦人的尷尬,我立刻以實際行動加以安撫——我蹲下身子,微笑著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如閒話家常般問了句“小年糕有沒有想皇帝姐姐啊”。
“想啊!”小年糕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隨即又露出一臉委屈,“孃親說到宮裡就可以見到皇帝姐姐的……可是年高等啊等,等到今天才見著姐姐……”
“呵……”看著他低頭沮喪的樣子,我不由啞然失笑,“姐姐太忙了……”
“嗯,娘說,皇帝姐姐很累,叫年高不要去打擾,讓姐姐好生歇息?!毙砘锫勓詳E起頭來,煞有其事地說著,兩隻眼睛撲閃撲閃的,惹人憐愛。
“真是個乖孩子?!蔽矣秩滩蛔∶男∧X袋,然後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注目於靜靜立在其身後的女子,“年夫人有心了?!?
“皇上言重了?!蹦晔系兔柬樐康?。
“子衿還好嗎?”我對她笑了笑
,拉著小年糕的手走到了搖籃旁。
“回皇上,這孩子吃得下睡得著,不哭不鬧的,可討人歡喜來著?!蹦攴蛉笋R上跟了過來,笑容可掬地向我談起子衿這幾日來的生活狀況,“皇上您看,這鼻子眼睛嘴巴都長開了,可俊著呢?!?
我一邊聽她樂呵呵地談論著,一邊凝神觀察起搖籃裡的小傢伙來。誠如年氏所言,小東西安安靜靜的,一點兒也沒有哭鬧的跡象。相較剛出世那會兒,他的五官分明瞭不少,一看就知道是個漂亮娃兒。
也難怪,父親一表人才,母親貌若天仙,這生出來的孩子,又豈會差了長相?
腦中浮現起那兩張熟悉卻再也看不見的容顏,我不禁黯然。
“朕能抱抱他嗎?”不過,我很快從悵然的情緒中抽身,將注意力轉移回孩子的身上,“會不會把他吵醒?”毫無經驗可言的我誠心誠意地請教起年夫人來。
“孩子睡得挺沉,只要皇上小心些,是不會驚動他的?!蹦攴蛉诵σ饕鞯鼗卮?。
聽到了肯定的答覆,我便輕輕地將雙臂伸向孩子,攬穩了他小小的身子,如履薄冰地把他給抱了起來。
許是我抱孩子的姿勢一如既往地彆扭,子衿到我懷裡沒多久,就撅了撅嘴,還皺了皺眉頭——所幸他沒有像上回那樣“哇”地哭出聲來,算是給了我幾分薄面。
暖暖的小身子安分地窩在我的胸前,讓人的心口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暖流。
“皇帝姐姐,小弟弟可乖了!”正在此時,一旁的小年糕也按耐不住,向我誇起了子衿的性子,“我還給他講故事呢!”
“嗯,你真是個好哥哥?!蔽亦咧σ饪戳丝歹谥_尖的小年糕,真誠地給予了誇獎。
“皇上快看!這孩子笑了!”就在我將視線挪回到懷中人的同時,年夫人突然驚喜地叫出了聲。
我聞聲忙不迭定睛一瞧,的確目睹了小傢伙臉上神似微笑的表情。
只是……幾天大的嬰兒,會笑嗎?
我有些不確定,同時亦不解於年氏這般激動的原因。
“皇上有所不知,賤妾和這清心小築裡的人照顧了他好幾天,可從來沒見他笑過呢!”像是知曉了我的心思一般,年夫人徑自開口解釋,“看來這孩子同皇上有緣,皇上一抱他,他就高興呢!”
我聽著年氏雀躍的話語,心裡不免覺著有點好笑,因爲在我的認知裡,纔出生沒多少天的嬰兒是根本不會認人的,他們也不懂得如何表達快樂與悲傷,只是無意識地做著一些動作而已。
可偏偏看著小傢伙咂嘴彎眉的樣子,我卻情不自禁地喜上心頭。
興許真如年氏所言,我和這孩子是有緣分的吧。
如此思忖著,我擡頭衝女子嫣然一笑:“這些天辛苦你了。”
話音落下,對方連忙從欣喜中回過神來,笑曰:“皇上言重了,能爲皇上分憂,又照顧了這麼可愛的孩子,是賤妾的福分。”
她的恭謹謙遜讓我越發感到抱歉,我看得出,她不像有些人那樣,只是在國君面前說場面話——她是出於真心的。
“前兩日你夫君出征,朕忙昏了頭,都忘了
你已身在宮中……”我低聲說著,不由得懷著歉意低了低頭。
“皇上又言重了?!蹦攴蛉肆ⅠR聽懂了我的言下之意,不禁微咧著嘴,露出漂亮的貝齒,“夫君爲國效力,乃分內之事,賤妾身爲女子,無法領兵征戰沙場,自然是在背後全力支持夫君。”
“年夫人深明大義……叫朕甚感欣慰的同時,更覺慚愧了?!蔽易⒁曋拥拿佳郏瑩P脣輕笑。
“皇上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女子一聽,不禁瞪大了雙眼,“您是一國之君,考慮的事情可比賤妾這一介婦人要多得多??!”
我但笑不語,也不去管對方有否準確領會了我的意思。
“這些天,子衿還是得麻煩你。”過了一小會兒,我將手中的襁褓交給年氏,“還有小年糕,這陣子就讓他住在宮中吧。他爹不在府中,讓他一個人呆在府裡,朕也覺得不放心?!?
“謝皇上關心,賤妾遵旨。”女子抱著嬰孩,向我福了一福。
“小年糕,皇帝姐姐還有事要做,你留在這裡陪著孃親,幫孃親照顧小弟弟,好嗎?”視線從女子的身上轉移到孩子的臉上,我彎著腰輕撫了他粉嫩的臉頰。
“好?!毙砘锸终J真地點了點頭,毫不遲疑地應承下來。
我衝他溫柔地笑了一笑,站直了身子,用指尖輕輕颳了刮子衿的小臉,對年氏道了句“朕走了”,便在其恭送聲中,轉身離開了清心小築。
自此,我關心的只有三件事:一是程肅的恢復情況,二是前方的敵情戰報,三是子衿的日常生活。
然而某一日出宮去程府探望的路上,我卻意外路過了一個地方。
也許是上天的安排,我本在馬車裡坐得好好的,忽然伸手掀開了側壁的車簾,漫不經心地看著車外的景色——偏偏就是這短短一分鐘的工夫,我無意間看到了一塊寫著“趙府”二字的匾額。
如果那額匾的兩邊沒有繫著白布,我大概就不會想起什麼。
可是它繫著,並且就那樣直愣愣地闖入我的視野。
這世上,真的存在這麼巧的事。
聽到府內依稀傳出的哭聲,我難免心頭一緊,再也不能無視近在咫尺的現實,我隨即讓駕車的飛檐勒馬停車。
我下了車,見日光直照在臉上,迅速前來伺候的出秀本欲替我打傘遮陽,卻被我示意退下了。我仰著頭盯著那兩個金色的大字看了一會兒,起步親自上前,敲開了那漆黑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有些年紀的老人,他披麻戴孝,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我片刻,顯然並不知曉我的身份。
確信了自己的推測,我直接告訴來人,自己曾承蒙趙老大夫照顧,想入府祭拜。
對方聞言哀嘆著搖搖頭,見四下無人,沉著嗓子婉拒了我——理由是,他家老太爺是從皇家擡出來的,不便接受外人祭奠。
“姑娘的好意,老朽代老太爺謝過了??墒恰崩先祟D了頓,再次謹慎地望了望四周,“姑娘還是莫要惹禍上身吧……”
“那如果……下令把趙大夫遺體送回趙府的,就是朕本人呢?”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老者,語氣平靜地反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