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蘇醒,他忙不迭舒展了緊鎖的雙眉,揚著唇角問我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在他的攙扶下支起身子,這才發現床邊還有一個人。
子昱——我沒有想到他也在。
此刻,他正緊繃著臉注視著我,眼神里似乎透露著一種害怕的情愫。
我只得先給他一個寬慰的微笑,同時靠在了程肅為我墊上的枕頭上。
“你放心,我沒事。”思忖著大人們不會將我中毒一事告訴這么小的孩子,我當即就出言安慰,“大概就是有點累了,所以暈倒了。”
“皇姐……”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眸中似恐慌似緊張的情緒并沒有消退。
“嗯?”我一時有些詫異,因為這兩個多月以來,子昱雖然漸漸與我親近了,但卻很少主動喚我。
“……”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臉色微微泛白,好像想要說什么,又遲遲不敢說出口,“我……我不是很確定……可是,可是……你好像……中了很奇怪的毒……”
話音剛落,我就徹底怔住了。
待我緩過勁來,倏地看向一旁的程肅,映入眼簾的,是他同樣錯愕的神色。
這么說,不是他告訴子昱的?難道是暄帝或者衛晞?不會啊,他們沒有理由做這件事啊?!
“子……子昱啊,你、你這是聽誰說的?”心頭一緊的我磕磕巴巴地問。
“我偷偷給你把過脈……”小家伙目不斜視地瞅著我,徑直道出了一個叫我大吃一驚的事實,“皇姐,是……是真的嗎?”
他自己給我號脈?他本人診斷出來的?
我不可思議地凝視著這個只有六歲大的男孩,卻在目睹他臉色大變的一瞬間,驀地慌了心神。
“唔……”第一次,我看到了子昱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真的……是真的嗎?”仿佛已從我的反應中探知了答案,他強忍著眼眶里的淚水,那一貫比同齡人穩重的聲音竟驟然變了調。
我一下子無言以對——微張著嘴,卻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嗚……”男孩竭力壓抑著,但還是忍不住染上了哭腔,他只好拼命吸著鼻子憋著眼淚,好像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我去求娘親,她一定能幫你解毒的!”
說罷,已然憋紅了臉的子昱猛地轉過身去,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向外屋——但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我仍是看到了他抬手擦拭眼淚的動作。
“子昱!”一聲呼喚脫口而出,卻沒能攔下他。
人很快沒了蹤影,徒留我伸出手臂懸于半空,不知所措。
“……”蹙眉沉默了片刻,我放下了右臂,將目光投向始終未置一詞的程肅,“我突然暈倒了?”
“是。”面對我明知故問的話語,程肅擰眉略作頷首。
“怎么回事?”心下明白這一定同我體內的奇毒有關,我直截了當地詢問,“是不是……因為毒發?”見他緘默不語,我唯有給出非是即否的選擇題。
他垂下眼簾,依舊沒有作答。
“你不愿告訴我,那我就去問衛晞了。”
話音落下,程肅冷不防一把抱住了我。
“讓我抱一會兒。”他說。
我愣了愣,隨即倚入他的懷中。
傻瓜,你會這樣,不就已經說明問題了嗎……
我勉強揚了揚唇角,伸出雙臂攬住了他的身體,閉上眼用側臉摩挲著他的胸膛。
過了不知多久,衛晞自屋外走了進來。
我與程肅連忙放開了彼此,但來人仍是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
然后,她像是什么也沒有看見似的,面色如常地走了進來。
“皇上。”站定在我的床前,她略施薄禮。
“免禮。”我說著,卻見她眸光一轉。
“程相大人,能勞煩你將子昱送到太上皇那邊嗎?”雙眸注目于程肅,衛晞不緊不慢地開口。
程肅聞言微有愣怔,旋即頷首應承下來。
待他看了我一眼才走出里屋后,衛晞才一語不發地坐到了床沿上。
“你是故意把他支走的?”看著她伸來一只手,欲搭上我的手腕,我直言不諱道。
“……”衛晞手頭的動作略有一滯,隨即又不動聲色地將手指安放在我的腕上。
她雖然沒有給出回復,但答案已不言而喻。
可以預見的壞消息,讓我的心臟突突地跳動起來。
這時,衛晞收回了右手,抬眼凝眸于我的臉龐。
“子昱很喜歡你。”沒頭沒腦地,她如是說。
“我也很喜歡他。”須臾愣神后,我莞爾一笑。
“對不起。”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聲說了這三個字。
“……”我心下一沉,面上卻越是笑得從容,“有話不妨直說。”
“你體內的毒已經壓制不住,所以今日才會突然昏厥。”她微鎖著細眉,簡潔明了地說著,“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盡可能減輕你的痛苦。”
大腦倏爾呈現出一片慘白,我注視著女子神情凝重的容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直到我從噩耗所帶來的恐懼中稍稍抽離,囁嚅著發問:“接……下來……會……會發生什么?”
“不知道。”女子微微搖了搖頭,如實相告,“也許你以前承受過的痛苦……會卷土重來。”
以前承受過的……
我想起了去年初冬疼得死去活來的遭遇,心中的恐慌不由似潮水般涌來。
“那……那我……還有多少時間?”我強作著鎮定,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已出現了細微的顫抖。
“……”她擰眉陷入緘默,“不出五月。”
“呵……”頭腦里混混沌沌的,我鬼使神差地笑出了聲,“還不算太短……”
“不要有太大的喜怒哀樂。”她沉聲說道,臉上忽而一僵,繼而目光閃爍,大概是意識到這于我而言真的很難做到,“盡量……”
“我明白……”我強顏歡笑著,可十指抖動的現象已然出賣了我的真實情緒。
她不再多言,只是無聲地坐在那里,微不可聞地嘆息。
“你……往后能不能再多注意一下程肅?”寂靜得幾近壓抑的屋子里,我毫無預兆地另
起話題。
誠然,穆清弦臨走前特意關照,讓我請衛晞留心程肅的情況,而我也尋了機會同衛晞提了此事。這兩個多月以來,她曾借故替程肅診斷過一次,可結果仍是同之前一樣,絲毫診不出中毒的跡象。
“好。”女子心領神會地答應下來,并沒有言及其他。
“謝謝。”我真誠地道了謝,心里卻并不輕松,“父皇……他知道了嗎?”
數十日的相處,雖不算太過稔熟,但我看得出,衛晞其人,哪怕對別人再怎么愛理不理,對我那前世爹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倘若你不愿讓他知曉,我自可替你隱瞞。”衛晞抿了抿唇,想來尚未將我的病情和盤托出。
“不必了。”我并不想叫她為難,何況暄帝也是信得過的人,“他若問起,你便據實以告吧。”
她低眉靜默了一會兒,抬眸凝視著我道:“別再操勞了,國家大事,就交給夫君他們吧。”
我勉為其難地扯了扯唇角,緩緩閉了閉眼:“好。”
話音落下,相顧無言。
剛巧,被我二人談及的暄帝自外屋走入,一臉關切地問我感覺如何。
“我沒事,謝父皇關心。”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轉而面向衛晞道:“我過來的時候,碰到昱兒了,孩子哭得傷心……你去安慰安慰?”
話音剛落,女子就遽然一愣,可轉眼間,她又緩過勁來,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起身告辭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適才支開程肅的她,此刻又被她的夫君支走了——畢竟,連我這個才同她認識了幾十天的人都看得出,她不像是個擅長或者說是喜歡安撫孩子的母親。
“你們兩夫妻支開別人的技術真是一樣的糟糕。”面對同樣來自現代又時而“為老不尊”的前世爹,我自然要放得開些——衛晞一走,我就故意打趣道。
“呵,被你看出來了。”暄帝不氣不惱地笑著,走到我床前坐了下來。
“丫頭啊……”默不作聲地呆了一小會兒,他冷不丁悵然地喊了一聲,“今后前朝之事,你就別操心了,我同故離二人可以處理妥當。”
“嗯……”我自是明白他的用意,順從地收下了這番好意。
“讓程肅和昱兒多陪陪你吧。”他猝然提起了此二人,看似并沒有承接上文,“難得昱兒這孩子那么喜歡你……”
“怎么你和衛晞都這么說?”再一次聽聞這一說法,我忍不住好奇地詢問。
子昱與我漸漸親近,這我看在眼里、樂在心里,但真要說他有多么多么的喜歡我……似乎除了方才他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淚,我還真沒怎么瞧出來……
“呵……”暄帝清淺一笑,眼中流瀉出身為父親特有的慈愛之色,“昱兒自小生在谷中,長在谷中,極少接觸外人。加上他天資聰穎,性子又像他的娘親,以至于長大些出了谷,瞧誰都覺得入不了眼,更別提主動在我與衛晞跟前提起什么人了。”
確實很符合我這弟弟的風格。
“可是那天,他卻跟我說道起你來。”談到心愛的兒子,回憶著的暄帝不禁翹了翹嘴角,“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這孩子喜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