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滿城風雨。
不是因爲老皇帝已值彌留,而是因爲——北樑唯一的皇子,反了。
出人意料的消息傳來,我難以置信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良梓棲反了?良梓棲反了!?開玩笑吧?他是皇位唯一的繼承人,樑尊帝若是駕鶴西去了,他即便沒有獲封太子,也定能順理成章地繼承大統——好端端的,他有什麼理由要造反?。?
腦中似有理不清的千頭萬緒,巨大的疑惑令我未作多想便衝出府去直奔皇宮。對我的安危放心不下,同樣在場聽聞消息的程肅隨即讓武藝高強的穆清弦一路隨行。
待我倆馬不停蹄趕到皇宮之際,宮內早已是鑼鼓沖天、亂作一團。我看到廣場上兵荒馬亂,刀光劍影之間,穿著大同小異的士兵們已然殺紅了眼。一時間,我被這場面嚇呆了,直到護在左右的穆清弦一聲呼喚,才勉強拽回了我的思緒。
到底怎麼回事?梓棲……良梓棲呢?!
慌亂中,我不敢靠得太近,又拼了命地想在人羣中找到心中所念之人——終於,黑壓壓的人海中,一個拉扯著年輕女子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那女子是……傅卿尋?!
腦袋裡“嗡”的一聲響,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可是,他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就算不願叫她殉葬,也不能出此下策??!就算出此下策,怎麼……怎麼就落得這般田地了!?
我焦急地望著這以命相搏的沙場,很快分清了所謂的敵我——很明顯,良梓棲的勢力正處於下風,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說,他是北樑皇位獨一無二的繼承者,樑尊帝病入膏肓,做兒子的他理當大權在握、重兵在手纔是,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會輸在宮牆之內啊?難不成,由於傅卿尋乃先帝嬪妃的緣故,羣臣反對,怒其有違人倫、大逆不道,故羣起而攻之?
“住手……統統給本宮住手!”就在我心懸一線之際,前方的高處忽然響起了女子幾近歇斯底里的吶喊——我不由擡頭望去,卻看不清來者何人。
廣場上的廝殺聲因此而有所減弱,幾秒後,隨著雙方將領的呼喝,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皇子,皇子!回頭是岸,莫要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來人聲嘶力竭地喊著,我突然意識到,那應該是德妃。
此情此景下,只有她了——只有德高望重寬厚仁義的她,纔會在這能嚇破人膽的場合挺身而出。
“娘娘……請恕兒臣……不孝!”良梓棲重重地咬著字,想必此刻,他的內心也備受煎熬。
“梓棲,梓棲啊!你父皇還病重未愈,你怎能……怎能……啊——”女子話到一半,突然身子一晃,向後癱軟下去。
“娘娘!娘娘!”德妃身旁的侍女紛紛驚呼起來,忙不迭伸手扶住她們的主子。
我這才注意到,德妃的手臂上,好像纏著白布。
“王爺!別再執迷不悟了!你的人馬已然誤傷了德妃娘娘,娘娘好意負傷來勸,你怎忍心令其氣急攻心???”人羣中,不知是哪個有頭有臉的官員粗聲粗氣地指責道。
糟了,他真的成了衆矢之的。
“已經忍得太久了……”良梓棲聞言卻是悽然笑道,“父皇不願收回聖旨,本王唯有出此下策……既已出手,便沒有回頭路了!”語畢,他忽然將手中牽著的人兒推給了附近的一名武將,似是喊了句“保護好她”,他便獨自一人揮起劍來,像是意圖殺出一條血路。
“這是……”身旁的穆清弦望著良梓棲周遭風生水起的點點銀光,似乎相當吃驚。
“流螢劍?!痹镀邆€多月前有幸一睹這北樑皇族傳世至寶,我當即就道出了它的名字。
“傳聞‘流螢劍’乃北樑皇室獨一無二的秘傳劍法,高深莫測,可謂‘一劍當關,萬劍莫開’啊。”穆清弦目不轉睛地關注著良梓棲一氣呵成的動作,許是由於初次得見,他的興奮溢於言表。
這
劍法有這麼厲害?
很快,上述疑問就得到了充分的肯定。只見忽隱忽現的銀光隨著男子敏捷的身姿劃出道道弧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出了一條路——劍氣所到之處,果真無人能敵。
就在我下意識地替良梓棲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道更爲搶眼的銀光毫無預兆地闖入了我的視野——那銀色的面具,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莫無爭?他!
我的心登時一沉,只緣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從天而降的男子正將手中劍刺向所向披靡的良梓棲。
“你大哥?!”穆清弦忍不住一聲低呼。
他到現在還以爲莫無爭是我大哥。
可是此情此景下,我關心的全然不是這個問題——既然流螢劍天下無敵,那麼他這樣衝上前去也是枉然!
“咦?不對吧?流螢劍不是良氏秘傳的嗎?”才數十秒的工夫,我就聽得穆清弦冷不防失聲叫道,“莫姑娘,你大哥爲什麼……爲什麼也能使出流螢劍法?”
男子話音未落,我業已目瞪口呆。
是的,他沒有眼花,我也沒有看錯——莫無爭周身宛如翩翩流螢的光點,同良梓棲此刻所出一模一樣!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
腦中似有千迴百轉,大大小小的線索彈指間噴涌而出,卻又總有什麼東西阻礙著我理清思路。我怔怔地瞅著兩人從不分伯仲到其中一人漸落下風,發現在場的其他人也紛紛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象給攝去了心魂。
沒有一個人能未卜先知,北樑的大將軍竟然用只有良家人才能舞出的劍法去對付謀反的北樑皇子。大家都不可思議地望著這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甚至相繼停止了打鬥,彷彿天地間只剩那兩名曲高和寡的大將。然而唯有一點——
莫無爭……我的師兄……他居然……是北樑皇家的血脈?!
“莫姑娘,王爺已不敵將軍。”就在我得出上述結論並深感震驚之時,穆清弦猝然沉聲提醒。
誠然,連我這個外行都看得出來,數十招過後,良梓棲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了。畢竟一個是養尊處優的皇子,一個是行軍打仗的將軍,在同樣掌握著至高劍法的條件下,環境決定高低。
莫無爭,師兄……這些,是在你的預料之外,還是……
思及此,我心頭一緊。有什麼念頭呼之將出,卻被我生生壓下。
我看著良梓棲一個踉蹌後退兩步,看著莫無爭竟毫無收斂之意。
刀劍無眼,持者無情。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於非命了。
“穆公子,帶我過去?!?
現在的我,可以做到。
“你確定?”
“快!”我猛然側首,雙眉緊鎖,“再晚就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一隻有力的大手便搭上了我的肩膀?!昂衾病币挥洠艺麄€人由著一股強大的外力脫離了馬背,再度落地之時,我已然同穆清弦置身於人羣之中。
“你要幫哪個?”他好像莫名其妙地變得開心起來。
這不明知故問嗎?
我不予理會,而是四下張望,迅速鎖定了目標——傅卿尋。
保護她的武將不知何時已失去了蹤影,而她,正呆若木雞地瞅著仍在交鋒的兩人。
我二話不說,拔腿跑了過去。女子應是注意到了我的靠近,可未等她作出反應,我已先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她不由失聲驚呼。
“挾持我!”我低聲打斷了她的話,“想救他就照我說的做!”見她愣在那裡,我忙不迭補充了一句。
她這纔回過神來,面色一改的同時,她擡手拔下了髮髻上的簪子,倏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都住手!”她高聲嚷道,霎時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包括在正在打鬥的雙方大將。
“卿兒!你做什麼???”首先緩過神來的是良梓棲,他放低了舉至胸前的劍,迫不及待地衝女子吼道,“此事與雲玦無關!”
“靈妃娘娘,你挾持王爺未
過門的王妃,這是作何?”人海中,不知是誰緊隨其後地喊了一句。
“王妃?她……根本就是吃裡扒外!”傅卿尋遲疑數秒,然後狠聲駁斥。
我不清楚她是出於何種考量才說出了這樣的話,但我所明瞭的是,這一句話,已經當衆替我同良梓棲劃清了界限。
“卿兒!”良梓棲急了,顯然,他並不願意看我受到傷害。
“娘娘,民女什麼也沒有做過。”既然這是一場戲,作爲演員之一,我就得入戲,因此我微微側首,擺出一副爲自己辯解的嘴臉——雖然我所言非虛。
“走?!备登鋵ぴ谖叶厖柭曊f著,繼而鉗制著我,小心翼翼地向良梓棲走去,“請將軍退出一丈之外?!笨拷繕酥H,她警惕地打量著至今一言未發的莫無爭,朗聲提出要求。
“……”莫無爭目不斜視地凝視著我們,一聲不吭地照辦了。
“卿兒,快放了雲玦!”待我倆來到良梓棲的身旁,就聽見他急不可待地低吼。
“沒有她,我們逃不出去?!备登鋵ひ廊痪o緊地用髮簪抵著我的脖頸,她小聲說著,語氣決絕。
“可是!”
“她說得對。”我以更小的音量肯定了傅卿尋的說法,爲的是勸服良梓棲採納我們的建議,“殿下,現在換你……”
豈料我話未說完,一個冷嘲熱諷的聲音不知打哪兒猝然傳至耳畔:“娘娘竟拿自己人威脅敵人,莫不是瘋了吧?”
“莫雲玦告發皇子密謀造反,大義滅親,怎是謀反之人?”這時,始終未吐一字的莫無爭冷泠地發話了。
人羣中冒出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我就這樣被扣上了一頂“告發有功”的帽子——也不知良梓棲會如何看我。
“殿下,什麼都別管,把你手中的劍架到我的脖子上,不然你們逃不出去?!蔽议]了閉眼,已無暇顧及其他。
“我相信你沒有做過?!彼}默數秒,忽然沉聲道。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狈胃裕摽诙觯椅⑽⒁恍?,轉而眉心一斂,“快!別再猶豫了!”
話音落下,迎來的又是一陣沉默。我不得不一直目視前方,作出人質應有的模樣,故而,我看不見良梓棲的表情。
終於,身側的人有了動靜。
然而令人措手不及的是,我沒能等來脖間冰涼的觸感,卻聽到女子的一聲驚叫——傅卿尋桎梏著我的兇器不知何故鬆了一鬆,與此同時,她整個人壓著我向前傾倒。
兩人一齊跌倒在地,上空響起了良梓棲驚慌失措的呼喊。我於混亂中翻身坐起,下意識地扶起壓在身上的女子,掙扎著欲一探究竟。
她怎麼會突然中箭?!
一支射中右肩背部的箭赫然映入眼簾,殷紅的血液正在侵染著傷口處的衣料。我急忙擡頭四顧,卻找不到任何可疑人物。
大驚失色的良梓棲已然喊著女子的名諱蹲下身來攙扶,卻被看起來像是他屬下的兩名將士給生生攔下了:“王爺!快走?。。 ?
我來不及看清現場的狀況,一把冷冰冰的利刃卻已架於脖頸。巨大的作用力將我整個人提起,拖拽著我一躍落在了馬背上。我側首目睹良梓棲被手下硬是架到了馬上,左顧右盼卻找不到傅卿尋的身影。
我恍然大悟:他們這是要挾持我,以確保他們的主子安全逃離,至於傅卿尋,既已受傷,帶著只會成爲負累,所以,不得不暫時捨棄。
可是良梓棲哪肯就此罷休,他怒斥著自作主張的部下,拼了命地想要折回去,與心愛的女子同生共死。要不是他的屬下人多勢衆並且像他一樣拼了命地阻攔,我恐怕都沒機會開口一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會想辦法救她?。?!”千鈞一髮之際,急得無計可施的我用低沉的聲音朝他吼了一句。
“駕——”與他同乘一馬的將士見狀趕緊兩腿一夾,這才趁著他愣怔的空當策馬衝向宮門。
身後,又一次殺氣沖天。受制於人的我只能緊閉雙眼,祈禱著這一切終將化作煙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