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夜師兄前來探望,便是“此例一開,后患無窮”。倒不是被人瞧出了什么蛛絲馬跡,相反地,之后他趁著夜深人靜來了好多次,竟回回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一次被人察覺——只不過這一舉動,害我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偷雞摸狗地搞地下戀情。
話說回來,師兄這般厲害,不如就這樣把梁尊帝解決掉,接著讓良梓棲即位,叫他幫傅卿尋復國,最后我就能跟著傅卿尋回浮國皇宮找尋歸鄉之路了!
咳咳,不行不行,我是一個善良純樸遵紀守法的好青年,豈能為一己私利妄圖他人無辜殞命以替我牽線搭橋呢?雖然我對那個冷面美大叔是沒什么好感啦。
最終,正義戰勝了邪惡,我成功拋開了那些有的沒的,勸服師兄不必再隔三差五地前來看望。
因為,無論他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榻上,不好不壞。
想起這點,我就憤恨難忍。
毒婦,惡婦,賤婦……我詛咒你,詛咒你,詛咒你……
二十九天,整整二十九天!從初夏熬到盛夏,天氣日益炎熱,我卻只能以極為不適的姿勢窩在床上,不得隨便動彈。雖說古時不似現代那般酷熱,但古代沒有電扇更談不上空調,衣服又遠不如現代的輕便,一層又一層,裹得我汗流浹背還不能每天洗澡,加上十指遭受摧殘,連原本堅持不懈點在臉上的麻子我也沒精力繼續保持了——反正上回被打得冷汗涔涔又被潑得滿臉是水,那假麻子早就被識破了——總之我那叫一個窩火啊,特別是當身體僵硬傷口疼痛行動不便的時候,我內心的悲憤與仇恨便會如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且一發不可收拾。然后,我就會趴在床上默默地詛咒淑妃,一次十三遍。
就這樣,近一個月下來,她已被我詛咒了不下一千遍。
要知道我也只不過個普通人,雖無害人之心,但還不至于險些被惡人虐待致死還對她毫無恨意——我可不是圣母瑪利亞。
好在近一個月的煎熬總算過去了,我守得云開見月明,結束了每日必行的詛咒,挑了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打聽了救命恩人二號的所在地,誠心誠意地跑去登門致謝。
看,這么多天了,我始終不忘程肅小朋友的大恩大德——我果然是個彬彬有禮知恩圖報的好青年。
然而一路上,我好像總覺得有人在對我指指點點。可當我停下腳步去看他們的時候,他們又裝作什么也沒發生的樣子。
都一個月了,還不消停。
但又轉念一想,一個月,怎能安撫這宮中的叵測居心?說不定此時此刻,又有哪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呢。
我會如此思忖,是有原因的。二十幾天前,玉樹軒的宮女繪春跪在我的病榻前,當著我和傅卿尋的面,哭得淚流滿面梨花帶雨驚天動地。她一遍又一遍地表示:一切都是淑妃娘娘逼她做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淑妃將我私自抓去上刑,并非沒有一絲一毫的根據——是繪春,這個在玉樹軒看似安安分分毫不起眼的小丫頭,將平日里她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偷偷匯報給淑妃:直呼公主名諱,談話不用敬語,如姐妹般說笑……這些,她繪春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記在心里——在
不知情的人眼中,自然是事有蹊蹺,還構成了徹頭徹尾的大不敬之罪。
吃一塹長一智,看來我的防人之心,終是不夠。
可這深宮高墻里的勾心斗角,又豈是我一個普通女子能夠防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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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處,我仰頭輕嘆。
古代真的一點也不好玩。
我仰望蒼穹,見碧空如洗,賞云淡風輕。
天空,同記憶中的一樣,澄澈無垠。
可惜金天銀天不如自家的藍天——何況,這梁國的天上從來也沒掉下餡餅過,有的只是飛來橫禍。
回顧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我甚至恨不得干脆來道天雷把我給劈回原來的世界。要不是顧及周圍可能有人路過,我真想張開雙臂咧開大嘴仰天長嘯——蒼天啊!來一道精光,收我回去吧!
望天望了一會兒,我無比惆悵地回到現實中,放平腦袋,準備繼續走路。
然而,尚未邁出第一步,正前方的視野里就出現了一個站立不動的人影。
還好剛才沒有落實行為主義,附近果然是有人的啊哈哈哈哈——但是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人偏偏是程肅!?
迅速意識到自己剛才對著藍天白云明媚憂傷唉聲嘆氣搖頭晃腦的模樣極有可能已被眼前的少年盡收眼底,我的內心頓時升騰起一種難以名狀的窘迫。
四足站立,四目相對,我們就這么對峙著,尊重著彼此的沉默。
算了吧,丟臉既成事實,那就來之安之——辦正事要緊。
這么想著,我松了松肩膀,邁開步伐走到程肅的面前,低頭對他友好地笑道:“程公子。”見他雖與我對視卻并不接話,我毫不猶豫單刀直入:“自宮外一別,已三月有余了。”
“莫姑娘。”他總算開啟了那小巧的雙唇,只不過,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平靜如水,“看來傷勢已無大礙。”
“托公子的福。若不是公子仗義相助,”回想起一個月前的那一天,我心有余悸,“云玦怕是早已成了簪下冤魂。”為了掩飾不安的情緒,我自嘲地笑了笑。
“你曾欲自盡?”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我話語中的關鍵信息,微微皺了皺眉。
“若非公子知會皇子殿下趕來相救,我定會被折磨至死。”我苦笑道,“反正是一死,不如自我了斷,免受更多痛苦和屈辱。”見他沉默不語,我話鋒一轉,“不談這個了。今日,云玦是特來登門致謝的。”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他面色如常,依舊少年老成的姿態。
“公子的舉手之勞可是救了云玦的一條性命。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雖然眼下云玦幫不了公子什么忙,但來日若是有需要的地方,還請公子盡管開口,云玦自當竭盡全力。”我說得字字誠懇,可惜他仍舊一言不發——為了避免雙方尷尬,我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對話的主導者,“說起來,公子何以知曉帶走我的是淑妃娘娘的人?”
“那為首的太監,我認得。”他簡潔明了道。
認出我也就算了,妃子手下的太監你都認識?真心了不起啊……看來往后我也得多記記人臉。
“那么公子,又是如何判斷他們要對我不利?”我見對方
雖言簡意賅,卻并未流露出不耐之色,便繼續提問,以解心中疑惑。
“這種事情,在皇宮里早就見怪不怪……”他移開視線,面色如常地看向別處,一臉與年齡不符的成熟睿智看得我好生喜歡,“那四人神色不善,又是淑妃的人……”他并未往下說,言下之意卻已顯而易見。
“原來如此。”我略略點頭,欽佩之心油然而生,“程公子果然聰見識廣博、聰慧過人,云玦佩服。”
“過獎。”他移回了挪開的視線,微微低眉。
我笑了笑,開始考慮要不要就此結束這次談話。就在這時,一聲“少爺”的呼喚由遠及近,迅速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我抬頭循聲望去——那不是六書嗎?
“這是……”六書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莫公……不對,是莫姑娘!”
“六書公子。”我對著來人頷首微笑,心想他定是認出我來了。
“誒,叫我六書就行。”來人咧開嘴笑了笑,“莫姑娘的傷勢如何?”
“你也知道?”我沒來得及多想,一時脫口而出。
“實不相瞞,那天正是我去找的梁國皇子。皇子殿下一聽我說是淑妃娘娘的人把姑娘帶走了,當即臉色就變了,一定是他深諳宮中之事,知道淑……”他認真地瞅著我,似有滔滔不絕之勢。
“六書。”直到程肅淡淡地喚了他一聲,他才戛然而止,“東西怎么樣了?”
程肅話音剛落,六書的臉就跨了下來。
“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哇!怎么辦啊少爺?這都三個多月了,再不回去……”許是注意到他家少主的臉色,又有源源不斷之勢的六書冷不丁閉上了嘴,“可、可是少爺,六書真的很擔心啊……”他苦著臉說道。
“發生了什么事?如果方便的話,兩位可否告知?”我來回瞅著這一對主仆,盡管清楚自己能幫上忙的可能性很小,但還是秉著有恩必報之心,希望能替他們分憂解難,“也許我能幫上點忙呢?”
“莫姑娘你真是個好人。”六書突如其來的一句夸獎讓我不著痕跡地抽了抽嘴角,“不知你有沒有什么法子讓那萑苠草早些開花?”
“啊?”雖然我能聽懂這話的字面意思,但完全不能推測其中的前因后果,因此我只能當場一愣。
“六書,不要為難莫姑娘。”一旁的程肅蹙眉提醒。
“不為難的,公子言重了。”我聽了,連忙擺擺手,“只是,能請二位告知詳細的情況嗎?興許我能出一份力。”
“少爺……”六書聽我這么一說,隨即向他的主子投去了請求允許的目光,我也隨之一起看向程肅,并在眼神里刻上“真誠”二字。
程肅一聲不吭,視線在我倆之間打了個來回——他輕輕嘆了口氣,算是默許了。
“太好了,少爺。”深知少主脾性的六書第一個笑逐顏開,轉而對準了我,“姑娘能否隨我前去花草苑一探?”
“好。”救命恩人需要幫助,我自是義不容辭應允下來。
“我也去。”只是,我和六書誰也沒有想到,并不看好此事的程肅突然說出了這三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