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師傅你把解藥給他們!求你了!!!”我只覺耳邊不斷地有冷風呼嘯而過,身子卻只能任由女子拽著,最終落到了一匹馬的馬背上——但我的心還沒死,我的嘴還能動,因此我不停地央求著女子,希望她能大發(fā)慈悲,莫要牽連無辜。
只可惜,她的人生字典里似乎早就沒了“仁慈”二字。她充耳不聞地與我同乘在一匹馬上,雙腿一夾,揮鞭策馬,這就絕塵而去。
此般結果,令我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顛簸中,我反復地質問自己:為什么我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為什么我又連累了身邊的人?為什么我不能再勇敢一點、聰明一點、強大一點?
然而此時此刻,再多的責問,換來的也只有追悔莫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祈禱,祈禱穆清弦平安無事。
穆公子,我知道她要做什么,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撐著,撐到我奪得解藥將之送到你手中的那一刻!
思及此,我盼望著胯下的馬兒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因為我很清楚,坐在身后的良臨風打算帶著我去找她的兒子——我也同樣明白,這恐怕是解救穆清弦的必經(jīng)之路。
事態(tài)的發(fā)展果然不出我所料,女子挾持著我,一路直奔梁宮而去——但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半夜三更,皇宮竟是大門敞開。靠近了一看,宮門外居然已有大批人馬點著火把嚴陣以待。
“吁——”良臨風勒住韁繩,止步于離宮門越十米遠處,“將軍府的人真是手腳利索,我才出府多久,皇子這邊竟已部署妥當。”對這陣仗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氣定神閑地騎在馬背上,朗聲沖著前方說道,“怎么?不向這群奴才介紹介紹為師?”見對方許久不語,女子忽然這般詢問。
“你是怎么逃出來的?”把守著的眾人果然是由良無爭親自率領——他一開口,我便認出了他的聲音。
“呵呵,我的好徒兒,你以為靠那幾根破鏈子就能困住為師?”良臨風笑得歡暢,揶揄之意顯而易見,“為師不過是想看看,我親手調教出來的棋子,能做到什么樣的地步罷了。”她頓了頓,繼續(xù)娓娓道來,“如今看來,你能憑一己之力榮登九五,也不枉費為師多年來的悉心教導。”
“那么敢問師傅今夜前來,是要做些什么呢?”無爭并不像上一回我被劫持時那樣緊張,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馬背上,如同聊天般和良臨風一搭一唱著。
“爭兒,怎么當了皇帝之后,就喜歡明知故問了呢?”良臨風笑吟吟地反問,冷不丁壓低了嗓音,“棋子沒了利用價值,自然是要毀掉它。”
“師傅何時變得這般不自信?摧毀棋子,居然還要劫持手無寸鐵之人。”我看不清男子此刻的表情,但聽他的語氣,似乎并不怎么擔心。
該不會,他還在氣我?或者,他對我失望了?
在這生死攸關之際,細微的異常也能令我忐忑不安——更何況,眼下我身上系著的,不光是我一個人的性命。
“爭兒,你有所不知。”良臨風似笑非笑,冷不防嗓音一沉,“玦兒也是我的棋子。”
什么意思?
腦中靈光一閃,我驀然想起了自己初來乍到的那一天。
“玦兒,你知道為什么為師要你親手殺死浮暄帝嗎?”幾乎同一時刻,女子緩緩湊到了我的耳邊,幽幽地提及了我心中那逐漸成形的答案,“那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她稍作停頓,聲音越發(fā)低沉,“是我最恨……也是最愛的人。”
一句話,猶如一條從黑暗中破繭而出的銀白絲線,將曾幾何時的零星片段全都串連在了一起。
錯綜復雜的四角戀,夾帶著不倫之愛,演繹了上一代悲歡離合、恩怨糾葛,亦為下一代埋下了血雨腥風、愛恨情仇的禍根。
“你倒是不吃驚?”見我沉默不語,她離了我的耳畔,低聲笑道。
“吃驚的
話,師傅就能放下仇恨嗎?”我微微側首,反唇相問。
“放下?如果你替你的妹妹承歡在嫡親兄長的身下,你愿意放下嗎?如果你被一場大火燒毀了容貌摧毀了一切,你愿意放下嗎?如果你懷上了你兄長的孩子而你那個妹妹卻遠在他鄉(xiāng)與你心愛的男子雙宿雙棲,你愿意放下嗎?”女子聲聲質問著,仿佛道盡了一輩子的辛酸血淚,“玦兒,替我到陰曹地府問一問你的母親,”女子再度貼近了我的耳朵,狠聲說著,“換做是她,愿意放下嗎?!”
我聽著聽著,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最后終是忍不住開口:“我知道你受了許多苦楚,可你……就從未念及姐妹之情嗎?”
“呵……姐妹之情?不愧為良凌云的女兒,你果真跟她一樣天真可笑。”女子冷笑一聲,一席話說得咬牙切齒,“云玦……知道我為何替你取名為‘云玦’嗎?”見我低眉不語,她又兀自輕笑,“云玦云玦,絕云以玦……良凌云,根本不配叫我去恨她!”
良臨風陰鷙的話語縈繞在耳畔,叫人忽覺不寒而栗。我閉了閉眼,無法再多作評論。
這個女子也是可憐的——只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不用怕,姨母不會送你上路的,我不會……讓你們一家三口團圓。”我一言不發(fā)地忍受著女子駭人聽聞的話語,不由覺得此人是不是神志不清了——方才不是還要我去陰曹地府問我的母親,這會兒又說不會送我上路?
不對,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穆公子尚身中劇毒,還等著解藥去救命!
“師傅三更半夜擾人清夢,為的就是在朕面前同朕的師妹竊竊私語嗎?”就在我心急火燎卻又六神無主之際,不遠處的無爭冷不防朗聲問道。
“哼,朕?”良臨風冷哼一聲,“良無爭,這北梁的皇帝,還輪不到你來做!”
話音剛落,女子毫無預兆地在我身上點了一下,接著,她一躍而起,從我身后猛地躥向了正前方的男子。我下意識地想挪動身子,卻發(fā)現(xiàn)適才那一下好像是傳說中的點穴——我動不了了。
與此同時,注意到女子動作的無爭業(yè)已飛身下馬,迎上了女子凌厲的攻擊。
夜間最深最靜的時刻,卻因為漫天的火光和高手的對戰(zhàn)而變得不同尋常。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對打得不可開交的母子,除了干著急,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我忽然想起了穆清弦的遭遇,進而奮不顧身地高喊:“她的指間藏有毒針,師兄小心!”
話音未落,我好像聽見了幾聲細微的聲響。未等我確認是自己幻聽還是確有其事,我的背后猝然落下了一個人影。毫無防備的我自然是嚇得叫出聲來,所幸來人聞聲急急亮出了身份:“在下飛檐,姑娘莫要驚慌。”
“原來是你!嚇死我了!”此時的我?guī)缀酹q如驚弓之鳥,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二話不說,直接解開了我的穴道。獲得自由的我急忙執(zhí)起韁繩,欲向打斗現(xiàn)場靠近。
“主子吩咐過,姑娘只需在原地等候即可。”飛檐明顯看出了我的意圖,忙不迭開口阻攔。
“不行!我得過去!”然而,一心求藥的我根本做不了旁觀者,因此,我不顧他的阻攔,旋即兩腿一夾,騎著馬兒跑了過去。
那邊廂,兩人不知何時已然從赤手空拳升級到了刀光劍影,這令我愈發(fā)捏了一把汗。不過一把冷汗捏完,我卻突然有了豁然開朗之勢——如果我沒記錯,那天下無敵的“流螢劍”唯有良家的男子才能掌握,良家女子是使不出來的,如此一來,無爭不就能靠流螢劍贏過良臨風了嗎?
事實證明,我和無爭的想法不謀而合——但我們沒能料到的是,那良臨風不愧為我們的師傅,一身劍術竟能強得與北梁皇室秘傳的“流螢劍”不分伯仲。
“你以為靠這‘流螢劍’就能勝過為師嗎?”纏斗間,女子不忘抽空譏諷一番,“別忘了,為師對‘流螢
劍’的了解,不比你少。”
對啊!良臨風亦是皇族中人,即使身為女子故而使不出祖?zhèn)鲃Ψǎ蓻]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更何況,無爭的功夫是她一手教出來的,還有誰會比她這當師傅的更清楚徒弟的武功路數(shù)?
思及此,我才微微放下的一顆心仿佛又提到了嗓子眼。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糾纏交錯的白衣與黃袍,眼看后者似乎漸漸地落入了下風。
糟了!
就在我緊張得快要忘記呼吸的那一刻,良臨風冷不丁將要落下的刀鋒忽然有了一瞬間的停滯——而正是這詭異的一頓,給了無爭一個極佳的機會。
電光石火間,男子泛著銀光的利刃直逼對手而去。
一聲無法形容的悶響過后,雙方的動作均被定格。
我瞪大了眼,腦中閃過須臾的空白。我完全沒有料到,他的這一劍,會刺得如此狠絕。
緩過神來的我不知怎么地就跳下馬沖了過去。我親眼看到女子純白的衣裳上,已然侵染了刺眼的鮮紅——而那源源不斷的鮮血,正從利劍穿透的心臟潺潺涌出,一發(fā)不可收拾。
我呆呆地將視線轉移到男子的臉龐,刺入眼簾的是他對眼前女子憎恨的眼神——這狠戾的目光,仿佛比那鋒利的刀劍更能致命。
男子驀地收起了充滿恨意的眸光,疾速拔出了插在女子胸口的利刃。頓時,鮮血四濺,近距離目睹了這一場景的我惶恐地向后避讓,卻因雙腿一軟而跌了個踉蹌——但是我并未摔倒,因為一只有力的手掌及時托住了我的背脊。
“你怎么過來了?”手掌的主人沉聲發(fā)問,仿佛他前方的地面上根本就沒躺著被他一劍刺入心臟的母親。
我聞言一個激靈,視線終是從染血的女子身上移到了無爭的臉龐。
“云兒?”見我光看著他卻不說話,無爭關切地呼喚著。
“你……你做了……什么……”一個女聲響起,但它不是我的——胸前遭遇致命一擊的女子躺倒在地,左手捂著血液橫流的胸口,兩眼似乎透過斗笠直直地仰視著給予他致命一擊的男子。
“師傅不是對毒物頗有研究嗎?難道無法察覺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冷冷地俯視著有氣無力的女子,無爭面無表情地反問。
“蠱……蠱毒?”女子痛苦地吐出了三個字,突然“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登時染紅了她面前的白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她張狂地仰天長笑,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因一口氣提不上來,再也沒了動靜。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我剎那間還了魂。
“解、解藥!”我如夢初醒,猛地跨出兩步,蹲下身子,向著良臨風的衣襟伸出了雙手,“解藥在哪里?!”我強忍著恐懼和惡心,一雙手在她的胸膛上和袖管里不斷地摸索,為的只是為穆清弦尋得解毒的藥物。
“云兒,什么解藥?”
“穆公子為了救我中了她的毒!解藥!解藥呢?!別告訴她沒把解藥帶在身上!”我說著,找著,語氣里已生生逼出了哭腔,“為什么會沒有!?”遍尋無果后,我急瘋了似的吼出了聲。
“云兒,你冷靜點!”無爭使勁將我拉了起來,“她從不把解藥帶在身上!”
一句話,瞬間讓我的心跌入了冰窟。
“你說什么?”我怔怔地轉動脖頸,難以置信地瞅著雙眉微鎖的男子,“那怎么辦?穆公子該怎么辦?!他不能死……他不能死的!”
“你先別急!”大抵是我驚慌失措的模樣令無爭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焦急地安慰著我,轉而扭頭放開嗓子,“來人!傳朕口諭!急宣太醫(yī)隨朕前往莫府!不得有誤!”
接下來,他好像又吩咐了些什么,可是我一門心思全系在身中雙重劇毒的穆清弦身上,全然沒有留意周圍的情況——此時此刻,我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穆清弦,你千萬不要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