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放可能不會明白穆流年在想什么,可是桑丘子睿不可能不知道的。
看到了一車接一車的糧食運到,桑丘子睿輕輕地搖了搖頭。
肖云放總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卻不明白,他從一開始,就輸給了穆流年。
穆流年這次出兵,實際上,并沒有帶回太多的戰利品。
那些看起來不少,可是桑丘子睿心中有數,排場不小,實際上,總的數目卻是并不能算多。
所以,桑丘子??隙?,穆流年這次出兵沙澤,肯定是另有內情。
桑丘子睿不像肖云放,他就算是想到了這一點,也不會想著去算計穆流年。
畢竟,從目前來看,穆流年是真的沒有反了紫夜的意思,而且,蒼溟會不會再次出兵,還是個未知數,這個時候,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穆流年了。
桑丘子睿對于穆流年的看法,此時與最早在京城與他真正的面對面時,已是大不相同。
穆流年是個真君子!
雖然有的時候很狡詐,很腹黑,可是許多的計策也好,謀劃也罷,其實都是擺在了明面兒上的。
只要是你不用算計他的心思去做事,那么,他的所有的計策,便不可能會奏效。
可偏偏肖云放每次都是打了這個主意。
就像是這次的軍餉之事。
肖云放自以為聰明,只是將糧食給足了,卻欠了餉銀。
在表面上看,是他占了上風,可是實際上,卻是正中了穆流年的計了。
穆流年原本就是打算只要糧食的,今年紫夜的糧價,定然是會大漲,比之去年,只怕還要漲的厲害。
這一點,肖云放顯然是疏忽了。
十萬石糧食,不少了。
對于穆流年來說,顯然是今年就不會再為糧食擔憂了。
桑丘子睿知道,穆流年這個人向來都是未雨綢繆的。就算是這十萬石糧食到不了,他的將士們也不會餓肚子,只不過,穆流年是不想將自己的底牌太早掀開罷了。
有遼城和陽州在,再加上了淮安的許氏,穆流年的將士怎么可能會缺得了糧食?
桑丘子睿不得不承認,從長遠的角度來看,許多事情,他還是不及穆流年想的周到。
現在,他只盼著紫夜與千雪能達成聯盟,就算是不能達成,至少,也不能讓千雪和蒼溟結為了盟友,那樣的話,紫夜是很難再有太平日子過的。
就算是有穆流年,也是一樣!
“公子,時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長風看著自家主子,這些日子來,憂心不斷,說到底,都是為了皇上。
“長風,你說,若是這紫夜,不再姓肖了,會如何?”
長風愣了一下,“公子,您是想著?”
桑丘子睿輕笑,“你想太多了。我沒有那個意思,也沒有那份兒心力。江山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若是聰明人,還好一些,若是一個蠢材坐上了,只怕,他發愁的時候,比他享受的時候要多得多?!?
長風不解,不太贊同道,“公子這話,屬下覺得不對。身為男子,大部分的人都是愿意手中握有極重的權勢的。畢竟,有了權勢,錢財、美色,就都有了。而身為帝王,要什么沒有?就算是一個昏饋無能的帝王,至少,他也是能享受了人間的富貴的?!?
“你說的對,他的確是能享受極致的富貴。可是他卻不一定能夜夜好眠,不一定能吃的放心舒適,不一定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一定能守住自己的江山。”
長風怔了一下,突然失聲笑道,“若是減少二十年的壽命,換一世帝王的命格,只怕是個男人,都會愿意的。”
桑丘子睿的眼皮輕抬了一下,唇角有些淡薄的笑意,“或許吧。可是真正看得懂,看得透的人,是沒有一個人,愿意被這江山給鎖住的?!?
長風眨眨眼,撓撓頭,顯然是想不明白的。
這天底下怎么可能會有不愿意擁有權勢的男子?除非是那些和尚和道士!
不對,就算是他們,也會想著成為一寺之住持,或者是道觀的道長,那不一樣都是權勢?
主子的想法,他真的是想不明白。
不過,在他的心目中,他的主子,是這世上最最聰明的人,一切,都逃不過公子的安排。
當然,只除了一個云淺夏。
公子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一直就是云淺夏,可是這么久了,他發現自己看不清楚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公子很在意那個女人,這一點,他很確定。
可是公子明明有很多次的機會,將她帶走,讓她離開穆流年,將她帶到自己的身邊,可是他卻始終沒有。
是因為公子的心太軟?還是公子另有顧慮?
長風一直就沒覺得那個云淺夏有什么好的,對他們公子總是十分地不客氣,甚至有時候還會極其地不尊重。
饒是如此,公子卻是從不生氣,甚至是還要上趕著去討好她,真不明白,公子什么時候有了這種找虐的傾向了。
當然,這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穆流年如愿地得到了糧食,心里頭自然是十分的踏實了,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讓底下人好好練兵,另外,自己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陪陪妻兒了。
當然,還有一件事,絕對不能停了,便是尋找性命淺夏命格的方法。
只是,他的心情已是與之前大不相同。
他已經想開了,能做到什么程度,便到什么程度就是。
能得到一個什么樣的結果,那便是什么樣的結果。
也就是說,無論是否能找到這樣的法子,無論他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他都會愿意接受,不再有什么好糾結的了。
很快,長平王和王妃也從鳳凰山上下來了。
不下來不成了,因為許青梅和云若谷的婚事,馬上就到日子了,他們兩個做長輩的要是不在,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因為云若谷要和許青梅成親了,以后再都住在一起,難免有些不太方便。
好在穆府旁邊的宅子也不算是太小,穆流年便出銀子將那里買了下來,然后改為了云府,如此,也算是還了云若谷一座府邸。
這樣的話,兩家離的近,也不過就是隔了一堵墻,有什么事兒,自然也方便些。
淺夏看著云華和三七他們玩兒的高興,笑道,“這孩子長大了,只怕性子像你,既喜歡武,又喜歡捉弄人。這樣小,就知道算計別人了?!?
穆流年輕輕地牽了她的手,“這不叫算計。他還小,有時候也是出于本能。比如說,你每次在他哭時,給他一顆糖,有過兩三次之后,他便會以為,只要自己哭,就會有糖吃,所以,這會成為一種習慣,成為他潛意識里的一些行為的指示?!?
淺夏對于他的說法,有些不能理解。
“淺淺,所有的小孩子都是一樣的,其實都很聰明,只是有的時候,他們表現出來的不同而已。有的會表現地很明顯,有的則表現地不那么明顯。”
“聽你這樣說,我們云華還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當然了。這是我們的兒子,自然是極聰明的?!?
淺夏卻是輕嘆一聲,“我反倒是不希望他太聰明了。人活一世,有的時候,將事情看地太透徹了,反倒是一種負擔。倒不如糊涂一些,至少,他自己還能活的開心些?!?
“聰明有聰明的好,糊涂有糊涂的好。我們就讓他順其自然就好。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們的孩子,將來也背負太多的責任和擔子。可是淺淺,我是穆家的嫡子,你是云家的家主,我們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了他們將來要走的路。所以,與其為了他們的將來擔憂,倒不如學著接受?!?
“學著接受?”淺夏對于這樣的說辭,似乎是很感興趣。
“對,學著接受。就像是我們現在接受了你的命格一樣,對于我們孩子的將來,我們也要選擇接受。這樣,我們不會累,孩子,也會成長得更為健康?!?
穆流年說的,其實主要是側重于孩子的心理健康說的。
淺夏可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哪里能聽得明白?
不過,她還是大概能明白一些,“元初,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若是太擔憂了,反倒是給孩子壓力嗎?”
“對,現在孩子雖然小,可是卻都很聰明,而且孩子的各種感知,也都是很敏銳的,不比我們大人差。比如說,他們會從我們的眼神里,看出我們是不是生氣了?開心了?會從我們說話的語氣里,來判斷我們是不是在責備他們?!?
淺夏對于這樣的說辭,還真是有些瞠目結舌,“你說的這些,果真么?”
“呵呵,你呀。信我的,自然不會有錯。放心吧,只要是你好好的,我好好的,我們的孩子,自然就會好好的。我們的幸福感,會通過我們的表情、眼神、肢體動作,傳達給我們的孩子,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算了,我知道自己說不過你。我倒是不明白了,說起教育孩子,你倒是一套一套的。就好像是教書先生似的?!?
穆流年聽了,眼睛一亮,“對呀!以后無事了,我就開間書館,開堂授徒。哈哈,這也是個不錯的差事。既安穩,而且還能有濃重的書香氣,多薰陶一下我們的孩子?!?
淺夏搖搖頭,不再理他。
許青梅和云若谷的婚事,桑丘子睿不可能不表示一下的。
“恭喜了。”
穆流年抱拳一拱手,“多謝。里面請吧?!?
“看著這府里頭的喜氣甚濃,看來,婚事籌備地很順利?!?
“還好。”
“穆流年,我今日來,除了道一聲恭喜,還有一件事情想請教一下?!?
“桑丘公子請講?!?
兩人落坐,下人奉好了茶,廳內,只有他們二人,倒是安靜得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說說你的打算吧,我知道你不可能會坐以待斃。”
“什么?”穆流年偏頭,很是好奇地看著他。
桑丘子睿的眉心一蹙,“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要裝糊涂呢?蒼溟和紫夜都派了使者去千雪。一個是將自己的公主將過去,一個是想要娶人家的公主為紫夜的皇后,你覺得,哪一個會更有勝算?”
穆流年扁扁嘴,“千雪皇素來疼愛小女,不可能會允其遠嫁紫夜的。至于為后?呵呵,不過就是說著好聽罷了。她在千雪是人人都不敢抬頭多看一眼的尊貴公主,到了紫夜,沒有自己的倚仗和支撐,皇后的位子,怎么可能會坐得安穩?”
桑丘子睿也想到過這些,只不過,在他看來,千雪皇就是再疼愛這個女兒,也仍然是會以大局為重的。
“穆流年,我只問你一句,蒼溟若是與千雪聯手成功,你打算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他們若是果真兩軍聯合,我們自然不是對方的對手。只是可笑肖云放太蠢了些。”
“這是什么意思?”桑丘子睿隱約聽出了些端倪,不過,仍然是追問了一句。
“蒼溟去爭取千雪,他也上趕著去巴結千雪,難不成北漠就是塊兒空地?北漠就是沒人要的叫花子?”
一句話,倒是瞬間提醒了桑丘子睿。
的確,若是他們能在這個時候,搶先與北漠達成了共識,到時候,二對二,這輸的,也不一定就是自己。
桑丘子睿不敢保證北漠會答應與他們聯手,不過,總歸是要試一試的。
再想到了,自己也曾為北漠之主,雖說是上一世的事了,可是既然自己重新擁有了這些記憶,那么,或許,對于這次的和談,會有些幫助。
桑丘子睿直接傳消息給了靜國公。
而靜國公,也用最快的速度,說服了肖云放。
這一次,紫夜的誠意,便是將自己的公主嫁入北漠。
穆流年知道,他的提醒,對于桑丘子睿和肖云放來說,都是一個機會。
甚至于,若是肖云放果真能與北漠的皇室達成了共識,最終倒霉的人里頭,還有可能會有他一個!
不過這些都是無所謂的,當務之急,還是要保住紫夜。
如今已是滿目瘡痍的紫夜,當真是再經不起任何的折騰了。
若是再打上一場仗,沒有十年八年的,只怕是都緩不過來了。
當然,若是四國都加入了戰局,那么自然就不同了。
只要是戰爭,就沒有可能說是有占有絕對優勢,而沒有損失的一方。
所以,若是四國混戰,到時候,都要休養生息,倒也就安生了。
穆流年絲毫不覺得他的提議,將北漠給拉進來,有什么不妥當的。
他將這些說給了淺夏聽的時候,也是一點兒都沒有什么負疚感。
“你不是對許無忌很有信心的么?怎么會又提議讓他們去跟北漠聯手?”
穆流年輕吐了一口氣,“我對無忌是有信心,可是千雪皇也不是傻子,我只怕,他會選擇了中立,兩邊兒都不幫。當然,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所以,這個時候,我們才要抓住了時機,提前與北漠達成共識,否則,被動的,還是我們?!?
淺夏恍然大悟,“千雪皇會選擇與兩國聯姻?將自己的女兒嫁入紫夜,同時再娶進蒼溟的公主?這個千雪皇,倒是有可能會做出這等事?!?
“其實,他誰都不幫,就已經算是幫了我們了。蒼溟皇雖然是寵信睿親王,可是也不是一個糊涂蟲,他們剛剛吃了敗仗,若是沒有盟友,短期內,是不會選擇再次開戰的?!?
“元初,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肖云放這個人,一旦找到了他認定的盟友,會不會與人聯起手來,坑害我們?”
穆流年沉默了。
他的沉默,讓淺夏也瞬間明白,肖云放那樣的個性,是絕對會干出這樣的事兒的。
突然的認知,讓淺夏的心底跟著緊了緊,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瞬間就彌漫至了她全身。
她不喜歡肖云放,甚至應該說是討厭,厭惡!
可是偏偏那樣的一個人,卻是他們紫夜的皇,是他們身為臣子,應當要效忠的對像。
“妹妹,你怎么還在這兒?母親和姑姑都在花廳等著你呢。”云若谷進來,很是悠閑道。
“哦,我這就過去?!?
說著,淺夏才抬眸道,“是商議婚禮的一些細節?!?
“嗯。”穆流年頓了頓,“你這算是代表的云家,還是許家?”
淺夏也愣了一下,“呃,有什么分別嗎?”
穆流年有些呆愣地回了一句,“沒有,都一樣。你快去吧?!?
等人走了,穆流年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怎么就沒有分別了?
一個是娘家,一個是婆家呀?
穆流年一拍額頭,自己還真是有些糊涂了。
現在這情形,兩家人都住在一起了,還分什么娘家婆家的?
不過,好在現在云家人都搬到了隔壁去住,這宅子里,倒是比以前安靜了許多。至少,不會在他與淺淺一起溫存的時候,再有不識趣的人在外頭大喊大叫了。
云若奇和許青梅的婚事,辦的不是很鋪張,若是站在了大家族的角度來看,應該說他們的婚事,辦得有些太低調了。
除了遼城和陽州一帶的名人貴族,也就只有云家族中的長輩們參加了。
而且,也并非是弄得滿城披紅,對于這一點,云淺夏其實是覺得許青梅受了些委屈的。
畢竟,人家可是淮安許氏的嫡女!
這樣尊貴的身分,比起公主來,也是毫不遜色,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嫁給了云家人。
外頭戰亂剛歇,荒蕪叢生,他們這里,原本就是肖云放的一個忌諱,若是再辦的太鋪張了,只怕他會氣得吐血!
外頭的流民,并沒有因為肖云放的種種政令而有所減少。
相反的,不知何故,竟然是有大批的流民,向遼城一帶紛涌而至。
好在之前穆流年為了防御外敵,事先修筑了工事,這個時候,那些流民,手無寸鐵,自然也是進不來的。
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在外頭挨餓受凍?
雖說是春天了,可夜里的風,仍然是涼得很呢。
穆流年站在了城墻上,青龍和白虎看著外頭成片成片的難民,心里頭,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公子,我們現在怎么辦?”
“去查。無緣無故,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難民涌向了這里?還有,派些人扮作流民,混進他們之中,仔細觀察他們的言行,我倒要看看,掀開了難民的外衣,這底下,到底是藏了些什么人?”
“是,公子?!?
聽到了腳步聲,青龍順聲看過去,小聲道,“公子,桑丘公子來了?!?
穆流年嗯了一聲,并未轉頭,眼睛仍然是盯著外頭的這些難民。
“我讓人簡單地統計了一下,外頭這些人,已經超過了五千。而且,百里之外,仍然是有不少的人往這個方向涌來,穆流年,你打算怎么辦?”
穆流年瞇了眼睛,這樣的狀況,的確是有些意外。
他沒有想到,朝廷接連頒布了一些政令,都是為了安撫百姓的,可是為何,會出現了這樣的情形?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
“你不覺得有些意外?”
桑丘子睿挑了一下眉,一臂橫于胸前,看著外頭那些讓人心底有些悲涼的難民們,“今年的糧食,怕是比去年的收成要更少。這些人,定然是眼看在家鄉無望,只得背井離鄉。”
“可是他們為何偏偏沖著遼城來了?你們安陽城,這次不也是平安無事?”
桑丘子睿緊了一下眉,“你在懷疑我?”
穆流年不曾看他,語氣有些冰涼道,“不!我是在懷疑他們。”
桑丘子睿明白他這話是意有所指。
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這么多的難民,的確是有問題。
首先,各地的安撫措施都有,他們為何一定要背井離鄉?
是因為自己排不到吃的,還是家鄉的那些官吏中飽私囊了?
當然,若是果真如此,那么,他和穆流年,倒是可以松一口氣了。果真是官吏的問題,倒好辦了。
其次,就算是他們不得不離開家鄉,又為何一定是沖著遼城來的?
他今天早上可是剛剛收到安陽那邊兒的消息,基本上一切都正常,可是沒有什么流民過去的。畢竟,安陽遠離邊境,周圍的郡縣也都是因為之前早有防范,所以一切太平。
問題就來了。
同樣是一切太平,為何就單單只往遼城這里來?
桑丘子睿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不過,他還是很想說服自己,不可能會是那樣的。
穆流年沒有再站多久,轉頭道,“桑丘公子,你現在可是遼城的刺史大人,你與宋大人,是不是也該商議一下?遇到這樣的情形,該怎么辦?”
桑丘子睿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就知道,這個穆流年不可能會看著他好過的。
既然是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他自然不會蠢得自己全應下?
所以說,穆流年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什么時候,又該選擇隔岸觀火了。
最主要的是,他這是在提醒自己!
桑丘子睿知道,若是讓穆流年查出來這件事情與肖云放牽連到了一丁點兒的關系,他定然是不會讓肖云放好過的。
所以,他身為肖云放的表哥,想要息事寧人,就要在事情還沒有鬧大的時候,盡快地將此事處理干凈了。
桑丘子睿有些疲倦地伸手捏了捏眉心,再睜眼的時候,這城墻上,哪里還有穆流年的影子?
穆流年這樣做,無非就是要讓這些子民們知道,遼城和陽州當家作主的是他和宋大人,就算是不讓他們進城,也跟穆流年沒有半分的關系。
這個人,心思還真是細膩、奸詐!
淺夏對于突然涌現出來的大批難民,也表示不解。
好在這兒會云若谷與許青梅的婚事已成,倒也不算是什么晦氣之事。
“元初,我們真的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那樣看著那些難民們挨餓受凍嗎?”
穆流年凝眸,“淺淺,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的。這種事,是文官要做的,我是武將,插不上手。”
一旁的云若谷撇嘴,“你是武將,桑丘子睿和宋大人都是文官,只不過,人家這兩位文官,可都得聽你這位武將的號令?!?
淺夏偷笑,穆流年直接就瞪他一眼,“那不如你去做好人哪。說不定,還能讓你名垂青史呢?這可是個好機會?!?
云若谷冷哼一聲,“我又不傻!這個時候,偏偏就只有遼城出現了大批的難民,淮安和安陽等地都沒有,誰知道這里頭有幾個是探子,幾個是殺手?”
淺夏愣了一下,“可是現在這樣,總會影響到了大家的名聲的?!?
“不會!”
云若谷輕飄飄地吐出幾個字來,“妹妹放心,桑丘子睿和宋大人昨天就商量好了,今天會在城外布棚施粥。只是,這人多粥少,遲早會出事的。”
“若果真都是難民呢?元初,我們能不能想個辦法,將這些難民分流一批到安陽城?”
穆流年伸手撫了撫下巴,好一會兒才道,“也不是沒有。只不過,要看桑丘子睿是不是愿意了?我答應了他,只要是他不將事態擴大化,我便不出手。若是他扼制不住,到時候,也別怪我心狠了?!?
淺夏的心里咯噔一下子,“你該不會是要?”
斬殺難民四個字,堵在了喉嚨處,來回地打了半天轉兒,還是沒有說出來。
穆流年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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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惡人,那些難民里頭,頂多就是有肖云放派過來的人,我沒那么蠢,為了幾個探子殺手之類的,就給自己冠上一頂罵名。”
淺夏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明眸一轉,“不過,我總覺得,這些難民里頭,只怕,也未必就只是說有什么探子之類的。你說,是不是他醒過味兒來了,與其讓臣子安撫,倒不如索性將這些難民都給引到咱們這里來,從而加重了咱們的負擔?”
穆流年的眼色一暗,淺夏說的,也是不無可能。
畢竟,越來越多的難民,正在遷往遼城,很顯然,這是有預謀的。
肖云放在給他糧食的時候,當時沒有緩過神兒來,可是現在,定然是已經明白了過來,紫夜的糧倉里,也未必就是那樣充實的。
既然是一些難民,倒不直接都打發給穆流年為妙。
云若谷端著茶杯的手,僵了一下,若是果真如此,那不得不說,這個肖云放,是真的從心底里頭,恨毒了他們了。
若是個三五千的難民,他們也不是收容不下,可是現在很明顯,難民越來越多,這樣多的百姓,如何安置?
幸好一開始出面的是桑丘子睿和宋大人,不是他穆流年。
否則,穆流年定然是要背上一個不顧百姓死活的罵名!
這樣一來,在百姓們心中,先前那個一心為了紫夜百姓而戰的英雄形象,只怕很快,就會崩塌了。
肖云放這一招,還真是狠。
所有人都沒想到,更狠的,還在后面。
幾日后,那些粥棚,顯然是已經不能再滿足這些難民了。
他們開始抱怨、哀嚎、叫罵!
一開始,他們咒罵的對象,只是朝廷的不公,只是抱怨自己的命苦。
可是很快,他們咒罵的風向就變了。
他們咒罵的對象,成了穆流年!
在他們眼里,穆流年執掌著三十萬兵馬,卻不肯讓他們進入遼城一步,不肯讓他們吃口飽飯,不肯讓他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所以,將他們害成了這般模樣的,便是穆流年!
很奇怪的邏輯,是不是?
明明出面解決這些問題的是桑丘子睿和宋大人,可是他們卻是一口咬定了,害得他們如此落魄的,就是穆流年!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說明眼人再看不出來,這是有人刻意布的局,那么,他們就太蠢了。
桑丘子睿沉眉,他一直以為肖云放不夠聰明,或者說是往往自作聰明,可是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是蠢得這么離譜!
現在的穆流年,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么?
紫夜內憂外患,他當真都看不到?
還是說,只要是穆流年一日不死,他就不能做一個正常的帝王了?
這一日,云若谷也上了城墻之上,看著外頭的那些篷頭垢面的難民,聽著他們嘴里說出來的污穢不堪的臟話,云若谷這樣好性子的人,頭一次有了殺人的沖動。
一旁的云若奇,早已是將手放到了身側的劍柄之上。
一襲男裝打扮的淺夏,搖搖頭,以眼神制止了云若奇,同時,再示意他們靜下心來。
云若谷閉了閉眼,“妹妹,這個時候,你還能冷靜下來,我是真的佩服你。肖云放,這一次,果真是狠到了極致!”
云若奇的臉色鐵青,太陽穴亦是一突一突的,“這樣的狗皇帝,還效忠個屁!”
淺夏始終不發一方,只是靜靜地看著底下的那些難民,臉上,沒有一丁點兒傷心,或者是失望、氣憤的表情。
現在,不僅僅是云家人和穆家人,就連宋大人,也覺得這一切,都是皇上的計策,這一招,太毒了!
淺夏只是靜靜地站著,當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穆流年和桑丘子睿時,她的眼睛,仍然是看向了遠方,那里,正有一批難民,緩慢地移動著。
拿成千上萬的百姓們做棋子,不,這一次,是直接拿他們當了箭,當了刀使!
讓他們在忍受饑餓的時候,只知道自己吃不飽肚子,只知道遼城的一堵墻之側,里面是花天酒地,魚肉飄香。
這是要讓穆流年心寒、心痛!
但凡是紫夜的百姓,有誰能說他們的命不是穆流年救的?不是穆家軍救的?
可是一到了自己的生死關頭,他們卻根本就再也想不起這些東西了,在他們眼里,能想的,便只是單純地活下去!
這,便是人性。
自私而殘酷,丑陋而現實!
看到了淺夏也出現在這里,穆流年是有些不悅的。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這上頭風大,怎么也不知道加一件披風?”
說著,便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直接給她披上了。
淺夏轉身,視線只是在穆流年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間,便挪到了桑丘子睿的身上。
許久,她才蹙眉道,“這些難民的來歷,可都查清了?”
桑丘子睿身后的宋大人站了出來,“回世子妃,查清楚了。”
隨即,將他們這些人大概所處的郡縣都一一報了上來。
桑丘子睿的臉色微動,顯然,淺夏發現了他們一直忽略的問題。
“那里的官吏,由下而上,全部徹查,桑丘子睿,對于叛國的官吏,不如直接殺了的好?!? шшш★тTk дn★C〇
云若谷微愣,宋大人一驚,而他身后的宋天赫,則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除了是因為這位世子妃對桑丘子睿的態度,更是因為她那雙紅唇里,吐出來的話。
“淺夏,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人?”
穆流年也迅速地反應了過來,“淺淺,你說他們并非是受了京城那位的指使?”
淺夏的唇角微動,“很明顯,不是!”
淺夏的眼睛再度看向了城外,“元初,你看,這些難民雖然是衣著襤褸,可是誰能說,他們的命,不是你救下的?只怕你自己,也會覺得,如果沒有你,他們現在命都沒了,哪里還會有力氣在此抱怨?”
穆流年的神色微微一變,“淺淺,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是被人刻意攛掇至此,并不僅僅只是為了敗壞我的名聲?”
淺夏冷笑一聲,伸出了她的手,“你看,他們手上捧著我們的碗,吃著我們的粥,有的身上披的,還是我們著人送出去的舊的被子和毯子,可是他們的嘴里,卻在不停地咒罵著你。元初,你果然能忍么?”
桑丘子睿的臉色驟然轉寒,眸光凌厲而有些狠意。
“元初,看到這樣的情景,你的心里怎么可能會好受?你救下來的子民,卻化身為刀,為劍,往你的心窩子上戳。若是你不夠冷靜,若是你不夠愛紫夜,你會做出什么?”
淺夏話落,城墻上,便是長久的沉寂。
終于,穆流年的拳頭緊了緊,幾乎就是咬著牙道,“他們這不是在敗壞我的名聲,而是在逼我,很明顯,這是一場心理戰術,他們是想要借此,來擊潰我心中的信念。讓我知道,我一心要守護的這片土地,這些百姓,根本就是不值得我守護的,他們全都是白眼兒狼,全都是不配活在這世上的。”
淺夏點點頭,“你總算是看明白了。而想要擊潰你心中這些信念的,顯然,不會是肖云放會做的事。”
簡簡寥寥的幾句話,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就連宋天赫等人,幾乎都認定了,這一切都是肖云放的意思,這是容不下穆流年了,誰知此刻,他們才明白,他們始終都是被蒙在了霧里頭的那一個。
桑丘子睿輕笑,“淺夏,果然還是只有你,是我們之中最為冷靜的一個。這一次如果不是你,只怕?”
桑丘子睿邊說,邊搖搖頭,有些話,不說,可是眾人卻都明了。
穆流年緊緊地拉住了淺夏的手,“這一次,是我被懵住了,險些就鉆進了死胡同,出不來了。”
淺夏沖他淡淡一笑,“現在的關鍵,除了那些暗中的棋子,便是眼前的這些難民了。元初,我們應該慶幸,皇甫定濤如果不玩兒這一手,我們如何,才能揪出那些藏得極深的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