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揩拭了我眼角的淚水,極有耐心。
“逝者已矣,長安,你不該沉浸於過往。”裴佑晟嗓音沉啞。
他的指腹帶著點粗糙,擦的我臉頰有點疼。
不要沉浸在過往的仇恨中?
“可你不也是一直因爲(wèi)過往,才撐著活著到現(xiàn)在嗎?”我平靜的問。
他的手頓了一下,但也只是片刻的失神,繼續(xù)跟方纔那樣,若無其事的拿著帕子把我的臉擦乾淨(jìng)了。
向來他都是活的無慾無求的,不貪圖美色,不渴望權(quán)貴,所有他想要的東西都唾手可得,可他偏偏不要。
再清高的士者都很難做到他這種樣子,似乎下一秒了結(jié)了心願,就會徹底的離開。
“我跟你不同。”
我本以爲(wèi)得不到任何的回答,可卻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我可以給你喘息的餘地,可以容忍你不過火的縱容,可沒人能在亂世中護我一隅之地。”
這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低沉,隱約的摻雜了很多的情緒,驀地讓人心裡都扯的不舒服。
我睫毛顫了好幾顫,“可誰問過我想不想要?”
“不如當(dāng)初殺了我,給個利索,我甚至在回想,除了我招惹你這件事,還有什麼是對不住你的?如今我是真後悔招惹了你。”
被他一手捧上高位,又被他親手拽下來,我所有的榮寵都源於他,所有的落魄也都是因他而起。
甚至,時間久了,我都分不清楚,該恨他還是繼續(xù)愛慕他。
或者兩者皆無。
他彎腰,薄脣湊在我耳邊,說話帶起來的氣息,像是在輕輕的吻過耳尖一樣,“長安,也許日後等我死了,你會重獲自由呢。”
“也許功過相抵,就兩清了呢。”
所有的恨意和不甘,所有糾纏不清的複雜情緒,在這話的衝擊下,恍恍惚惚的,找尋不清楚。
我耳尖顫了顫,眼淚不爭氣的往外滾,咬緊了下脣,一字一句說的鏗鏘,“不會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這種奇怪的氛圍沒維持多久,他就被叫走了,給我留下了裁剪好的新衣,還有首飾珍稀品數(shù)餘。
我一直怔怔的坐在庭院內(nèi),眼淚乾涸在臉頰上,被綠柚叫了好幾次都沒緩過神來。
耳朵尖似乎還在發(fā)燙,好像他的氣息沒消散,一如剛纔的橫行霸道,纏繞不放。
我木然的擡手摸了摸,耳朵早就冰涼,哪還有什麼痕跡,就像是剛纔的對話,被風(fēng)一吹就散了,好似一場夢。
“公主。”綠柚心疼的喚道:“若是鬥不過就算了吧,若是能討好了王爺,說不定也是一條出路。”
我輕輕笑了笑,側(cè)頭看向她的位置,打趣道:“這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若是之前的話,你定然會想辦法跟我探討如何刺殺他。”
時間久了,誰都會變,想法自然也會變化。
綠柚拿著軟軟的帕子給我擦臉頰,嘆息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掩不住的心疼,“何必呢,何必互相折磨呢,奴婢若是說想好了刺殺的方法,您現(xiàn)在還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嗎?”
“按照原先的計劃,顧玟嵐不在計劃內(nèi),公主,您的心思亂了。”
綠柚的話輕柔,但是卻直直的刺來,一下子刺穿我所有被隔著霧紗的心思,恍然的攤開來擺在我面前,讓我心神大亂,讓我震驚失措。
“公主,報仇的話,並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的。”綠柚心疼道:“若是想哭的話,就別忍著了,眼睛都紅了,都不好看了。”
我眼淚沒知覺的啪嗒落下,冰涼的淚珠砸到手背上我才注意。
外邊風(fēng)更涼了,吹在身上,就是最好的降溫的東西。
“綠柚。”我聲音沙啞的自己都聽不出來。
“哎!”綠柚趕忙道。
我擦擦眼淚,緩緩坐直了身體,依舊端的是皇宮內(nèi)學(xué)來的禮儀,聲音有些啞道:“收拾收拾一會兒還得回宮。”
綠柚沒問別的,只是扶著我的動作更是小心翼翼,像是什麼易碎的東西,讓我不禁有些好笑。
他有他的目的,我則有我的堅持,以後如何,誰也說不準。
在出門的時候,我聽到顧玟嵐也參加的消息,有些驚訝,她那身體我纔去看過,沒有續(xù)命的藥吊著,加上她自己拼最後的命亂吃藥,能參加宴會的可能性幾乎爲(wèi)零。
也虧得她拼了命的起來跟我一起。
在上馬車的時候,顧玟嵐路過我身邊,停了下,“看著我能參加,很失望是不是?”
“可你的計謀也不可能成真,你把人帶來又能如何,我之前能全身而退,現(xiàn)在照舊不怕他回來。”
我本來還驚愕於她撐著病態(tài)的身體參加這宴會,卻沒想到會聽到這一席話。
可她卻不知道,她一直忌憚的人,早就被半路上截胡了,還是被裴佑晟截胡了,她所有想要瞞著的,早就被他知曉了。
這麼想來,我看向她的眼神非但沒有憐憫,反而是有些煩悶。
這件事更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我的臉上,我自認爲(wèi)胡作非爲(wèi)都會被他包容著,可卻也沒想過,他在明知道的情況下,還是選擇縱容。
“可是你忘記了。”我笑的愈加燦然明亮,“他會縱容你,可我卻不會。”
自從宮變之後,皇宮內(nèi)再無正兒八經(jīng)的宴會了,尤其如今還是在敏感期,來的人不少,那些大臣的女兒也都多少的打扮了一番。
畢竟現(xiàn)在暫時沒皇帝,但是勝在有攝政王啊。
地位高懸,權(quán)勢滔天,尤其是後院內(nèi)能算的上名分的寥寥無幾,怎麼看怎麼就是個香餑餑。
只怕那些稍微有野心帶上女兒來的,都是奔著這個事情來的。
虧著那藥膏,雖然不能根除,但是聊勝於無,至少讓我走路能夠獨立的走,不需要綠柚攙扶著。
“長公主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意使喚我。”
這種話一般人說出來都是恭敬和卑微,偏偏說這話的是娃娃臉,懶懶散散的還帶著一股的不情願。
幾乎就是爲(wèi)了走個過場,隨口這麼一說罷了。
“你這是什麼態(tài)度!”綠柚首先怒了,本身她就看裴佑晟不順眼,連帶著他身邊的人看的更是不順眼。
娃娃臉的語氣還是散漫,吊兒郎當(dāng)?shù)模斑@是作爲(wèi)下人該有的態(tài)度,難不成屬下應(yīng)當(dāng)三跪九叩的來說這話嗎?”
反問的話,徹底的堵住了綠柚的嘴,可是把綠柚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