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惶恐不安的樣子,忽然有些覺得好笑。
人人皆是怕我,覺得我橫行霸道,可爲什麼人人卻都依舊會負我?
緒景陽臉色蒼白,卻依舊頭垂的很低,額頭抵在地面,輕聲道:“這並不應(yīng)該是個表忠心的機會。”
我並未搭理他,而是彎腰在顧大人的耳邊說:“只要一天還未擁立你心中的新君,那麼這江山一天就姓陳,我動不得他,我難不成還動不得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滾吧。”
顧大人臉色又青又白的看著我,得了機會就抱著那小公子走了,甚至都沒注意到身邊跪著的是被通緝的人,緊趕慢趕的樣子,似乎生怕稍微晚一點,會被我給吃了。
我望著他倉皇離開的背影,嘴角往上微微一扯,笑容就落淡了。
“你連人都不敢殺,來我這邊表什麼忠心?”
若是原先的他,早就拂袖走了,如今卻依舊心甘情願的跪在那邊,脊樑被壓彎了,虔誠的跪在此處。
如同千萬萬跪在菩薩面前贖罪的人,他也不過就是蕓蕓衆(zhòng)生之一。
“你會成爲我屠盡天下人的那一把刀嗎?”我問,提起裙裾,坐在小腿高的石頭上。
“會。”
他說。
我不喜歡看他的臉,從模糊的視線中,總是能看到他略帶憐憫和悔意的視線,有些讓我覺得不舒服。
看著那熟悉的臉,也總是讓我忍不住的想起來當初真正肆意橫行的樣子,穿縱在鬧市,驕傲的像是一團火,哪裡會像是如今這樣,做事思前顧後,在仇恨面前有了顧忌。
“緒景陽,我想想有時候真的恨你,當初爲什麼我說什麼都不肯信呢,如今我若是讓你入宮當太監(jiān),你也願意?”
我擡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繼而笑道:“就算是你願意,我也不願意。”
聽到這話,他似乎才微微擡頭,罕見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的顫抖,像是在試探,也像是有些害怕。
我微微側(cè)頭,不是很懂,將軍府此前遭受大難,他都抵得住,如今的他會怕什麼呢?
時至今日,我除了埋怨和不甘之外,對他沒任何的其他情緒。
“阿鸞。”他低低的叫我,有些遲疑,“你還會恨我嗎?”
“不,不會。”我回答的乾脆,明顯聽到他鬆了口氣,“過去的早就過去了,如今我也不恨你,同樣也不歡喜你。”
這話似乎像是打擊到了他,只聽到他一聲嘆息,沒再說別的話,而是重新的彎腰,像是萬千重擔終於快要壓垮了他。
他重複:“我會成爲你最尖銳的一把刀,幫你刺向所有你厭惡的人。”
所有人都控訴我狠心,唯獨綠柚卻總是覺得我不夠狠心。
不夠狠心纔沒能斷所有的威脅,不夠狠心纔會把自己一副爛牌打到更爛。
綠柚總是會心疼的看著我說,公主,你並未做錯,你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但是人人卻都在傷害你,這對你而言不公平。
“阿鸞。”
緒景陽的聲音一下子把我拉回來,我環(huán)著膝,看向他。
他的喉嚨動了再動,最後滾出來的話,像是經(jīng)過了多次的磋磨,聲音愈顯沙啞,“之前我們定過婚約的,若是有朝一日,平定了所有的事情,我還可不可以,求娶你?”
前邊的話還算是平穩(wěn),可後邊卻泄露了幾分不安,還有些小心翼翼。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我耳尖顫了顫,不需擡頭就知道,是裴佑晟來這邊找我了。
他走路從來不會刻意的放輕腳步,他也從來不會故意遮掩自己的痕跡,他比任何人都驕傲,可也清高的有底氣。
人都快來這邊了,緒景陽還在昂頭看著我,等待著一個答案,絲毫不害怕會被發(fā)現(xiàn)。
“也許呢。”我說,“也許吧。”
他這才重新低頭。
“皇叔。”裴佑晟走近了,不等他說話,我先仰頭說,“我的腳受傷了,我起不來了。”
大概也是因爲喝了點酒的原因,頭腦發(fā)熱,膽子比平時都大,我脫掉鞋,露出瑩白的腳丫,在空中晃了幾下,說。
而後又驕矜的加重語氣,“剛纔這邊有人惹我不高興,被我懲罰了,顧家沒跟你告狀?”
我睨了旁邊一眼,故作怒叱道:“你還不滾下去?”
緒景陽不做聲,遲緩了一會兒,才低頭離開。
我腳突然接觸到?jīng)鰶龅目諝庥行┎蛔栽冢蛇€是不停地晃動,我篤定了他不會做什麼,就算是訓斥也不過就是左耳進右耳出。
可下一秒,他就彎腰準確的捏住我的腳,略粗糲的指腹擦的我一個顫慄,我腦子後知後覺的才反應(yīng)過來。
他手不輕不重的捏起,“沒有受傷。”
“是,是沒有。”我把腳抽回來,忽略了那閃過的情緒,赤足站在石頭上,比他高,頭一次能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酒能壯人膽,說的的確沒錯。
我衝著他燦然一笑,伸開胳膊,然後從石頭上跳下去。
不算是很高的石頭,可也不低,這麼突然跳下去,傷不到重的,但是皮肉之傷肯定是免不了的。
在我落地的瞬間,他把我接住,我整個人慣性的扣在他的懷裡。
瘋狂平息下來之後,有些不知所措,我手掛在他脖子上,聞著熟悉的清冽的氣息,把頭窩在他的脖頸處。
有那麼一瞬,我恍惚的像是有心動的感覺。
“裴佑晟。”我臉埋進去,悶聲說:“假設(shè)沒有之前那些事情的話,你還會娶我嗎?”
他穩(wěn)穩(wěn)地托住我,“沒有假設(shè)。”
“並且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娶了你。”
我想,綠柚擔心的事情終於發(fā)生了,或者是早就發(fā)生了,我卻一直不承認。
從他出現(xiàn)在我視野的時候,我的視線就不受控制的落在他的身上,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能夠讓無數(shù)少女心馳嚮往的夢中情郎,靠的可不光是那張臉。
“那株藥我不毀了,你想給她治病就治病好了,那這樣的話,你能不能對我稍微的好點?”
喝過的酒像是如數(shù)進入到了腦子裡,我的理智全無,只掛在他的身上,什麼都不想去想。
他願意對十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能做到放將軍府一條生路,那我也願意給他一個機會,畢竟人不是生來就是錯的,岔路太多,總是會有偏差。
今天,我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好。”不知是不是幻覺,我耳邊是他低低的聲音,沉沉的拂動著我耳邊的碎髮。
這麼親暱的擁抱,讓我心裡有些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