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一個十三歲的少女會有這樣一雙沉靜滄桑的眼睛?那沉靜之下的尖銳,是要經歷多少風雨才能打磨而成的。
“慢著,”九方鏡看著九方痕道,“太子,華曦縣主因為你誤闖了馬球場,驚了我的玄宵,還殺了它,既然你說錯處在你,那現在是不是該由你來賠我玄宵呢?”
一時間上德殿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皇后和徐貴妃冷冷地互看對方一眼,皇上和太后都沉默著,而九方鏡則是冷冷地盯著九方痕看,九方痕卻有些不敢直面他鋒芒地撇開眼。
“我——”
九方痕正要開口回答,卻被慕雪瑟搶聲打斷,“既然六殿下的玄宵是臣女殺的,自然該由臣女來賠。”
“好,華曦縣主真是爽快人。”九方鏡不滿地輕哼一聲,向著慕雪瑟道,“本殿下現在就要你賠一匹不差于玄宵的神駒給我!”
玄宵是外族進貢來的,毛色純黑不含一絲雜色,奔馳如電,日行千里,真要讓慕雪瑟馬上找一匹可以與之相媲美的千里神駒,哪里有那么容易。
“鏡兒!”徐貴妃出聲制止九方鏡,“不許為難華曦縣主。”
鎮國公的實力不可小覷,九方鏡硬是要跟慕雪瑟杠上,未必能討得到好。
九方鏡卻是不聽徐貴妃的勸告,只是直視著慕雪瑟,逼問道,“華曦縣主可做得到?”
九方痕眉頭一皺,有些擔憂地看了慕雪瑟一眼,慕雪瑟卻是篤然一笑,“自然,臣女府上還真有一匹絕對比得上殿下的玄宵的良駒,就不知殿下肯不肯給臣女時間去將之牽來?”
九方鏡皺起眉頭,還未回答,皇上卻先眼露好奇,“鎮國公府里有難得一見的神駒?朕怎么從未聽鎮國公說起過?”
“待臣女將那神駒牽來,陛下自然知道臣女說的是真是假了。”慕雪瑟微微一笑。
“好,那朕就在這等著,你快去快回吧。”皇上一笑道,揮袖讓慕雪瑟退下。
慕雪瑟依言倒退著走出上德殿,由宮人領著出宮去了,在場的皇上等人都有些好奇鎮國公府里到底藏著一匹怎樣的神駒,所以都無人告退,全都留下來等待。
一個時辰之后,慕雪瑟牽著一匹左前腿有些跛的瘦弱老馬進了上德殿,對著皇上道,“陛下,這就是臣女府上的神駒。”
“慕雪瑟!你是在耍我們么!”九方鏡頓時滿臉惱怒,覺得慕雪瑟是在羞辱自己,居然弄了一匹垂老跛足的瘦馬來賠給他,這不是在譏諷他的玄宵不過爾爾么!
“華曦縣主,你可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九方薔也極不高興,她本來等在這里是想看看慕雪瑟到底能弄來一匹什么樣的駿馬,比她的踏雪如何,結果卻是一匹瘦弱的老馬,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蒙騙。
“華曦縣主,你這是何意?”皇上也著實出乎意料,但倒未生氣,只是覺得這個他新封的縣主實在有趣,屢屢讓人意外。
“回稟陛下,此馬跟隨臣女父親征戰多年,后來殘了,父親舍不得殺了它,就將它一直養在府里的馬圈里。”慕雪瑟邊說邊用緩緩撫過老馬的長頸,那上面有一道刀傷留下的長疤,“天和二年,臣女父親馭此馬與西楚大軍戰于燕山關,西楚大將的長刀在此馬脖子上留下了這道刀傷。而后,西楚大敗,十年不敢再犯大熙疆土。”
她的手又撫到老馬的臀上,臀上有一處箭傷留下的圓疤,緩緩道,“天和五年,長平候叛亂,此馬隨臣女父親前往長平平叛,與叛軍交戰于長州平原,當時此馬右臂上中了叛軍一箭,卻仍駝著臣女父親追敵三十里,打得叛軍節節敗退,最后長平候自刎于長水灣。”
上德殿里的氣氛,隨著慕雪瑟將這老馬身上的傷處娓娓道來,而變得嚴肅莊重,諸人都屏住呼吸,看著慕雪瑟的手再次從馬臀上移開,最后停在老馬跛了的左前足上,只聽她用沉靜如水的聲音,淡淡道,“天和七年,北玄大軍越漓江來犯,臣女父親奉命北伐,與玄國大軍戰于漓江涂灘,此馬左前足中了玄國敵軍鉤馬刀一刀,重傷之際卻仍堅持地同臣女父親并肩而戰,最終將玄國敵軍趕回漓江北岸。而此馬也在那一役之后跛了一足,再也不能上戰場了。”
慕雪瑟看著皇上,繼續道,“這只是此馬所經歷的三次戰役罷了,此馬陪我父親戎馬十年,經歷大大小小戰役數十場,它挨過敵人的刀劍,逼退過敵人的進犯,它一身傷殘,戰功赫赫,難道不比六殿下養在深宮馬球場的玄宵更稱得上是神駒么?”
在場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復雜,他們誰都沒想到,慕雪瑟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明明是一個年僅十三歲的深閨少女,可她手牽馬韁,站在那匹老馬的身邊,全身散發出的鋒芒,莊嚴凜冽得讓人不敢逼視。
啪啪啪啪!
皇上鼓起掌來,神色大悅地看著慕雪瑟和那匹老馬,大笑道,“你說得不錯,這匹馬為朕保家衛國,血戰沙場,的確是玄宵也比不上的神駒!鏡兒,這匹馬你必須收下!”
皇上說得是必須而不是應該,九方鏡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也不能駁了皇上的意思,只能點頭應道,“是。”
心里卻是咬牙切齒,他損失了一匹難得的良駒,卻換來了這么一匹瘸腿老馬,而且是皇上當面讓他收下的,他牽回府還必須好好地養著,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若是此事傳出去,對他而言真是莫大的羞辱!想到這里,他看慕雪瑟的眼神里帶上了七分恨意,真是恨不能把這個巧言詭辯的丫頭剝皮抽筋。
九方鏡眼中的恨意,慕雪瑟自然是看在眼里,她在心中冷笑,九方鏡長于深宮,從未上過戰場,根本不會明白這沙場將士付出了多少血汗才換來大熙國百年平靜和他的榮華富貴。
再加上他自小受盡萬千寵愛,無人敢拂他的意,就連太子九方痕都要避其鋒芒。他的脾氣從來都是順他者昌,逆他者亡,錙銖必較,睚眥必報。惹到他的人,都不會好過。他會恨上自己,慕雪瑟一點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