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九條光一挽著虞冰向陳文治走去“王小姐,你的歌聲很美妙。”
"謝謝您。”
“日語也不錯,王小姐和誰學的日語?”
“讀書時學校有位日本留學回來的老師。”
“哦,那真是天分很高。”九條光一微笑著點頭。桑紅菊站在那里,氣質高雅,不卑不亢,看的虞冰不由內心贊嘆,怪不得文醒之一直認為她是可造之材,果然現在看著脫胎換骨,很有魅力。“裕美,王小姐的日語不錯吧。”
“還可以,唱歌聲音含糊點,聽不太仔細。王小姐請別介意,我過去做過教師的。”虞冰故意表現出輕微的敵意,九條光一笑道“哈哈,我怎么覺得又回到中學時代,那時裕美你就是這樣仔細認真的呢。”
桑紅菊也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九條光一。個子很高,身材挺拔,單眼皮,看著很文雅的一個人,剛才聽陳文治說他還是個伯爵的兒子,是日本的貴族,果然有點高傲之氣。幾天前接到文醒之的密電,說虞冰被挾持到上海,現在看就是這位九條少佐所為了。桑紅菊早年久經風月場,眼光毒辣,一眼看出這個日本人眼光中藏不住的滿滿溫柔,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自拿文醒之和他對比。
且不說這邊虞冰和桑紅菊內心思潮涌動,就見另一邊有人簇擁著一位女士過來。這女子身量很高,足足有一米七十多,人很清瘦,燙著時髦的卷發,卻穿著一身極有前朝懷舊風格的旗袍,看人眼角斜斜的向上翻,掩不住的傲氣。陳文治笑道“想不到凌女士今天也來了。雅如,你不是喜歡看她的小說么,我帶你去和她聊聊。”
“這位凌女士是……”隔著眾人,虞冰能感受到兩道視線直直沖著自己,心里不太舒服。
“是滬上著名的作家,寫的小說很好看呢。”桑紅菊拉著陳文治去見那位女作家,這時九條光一含笑道“今天還真是故人聚會的好日子,裕美你看那邊是誰?”
說話間幾個舉著酒杯的青年已經圍過來,這幾個都是虞冰當年的中學同學,現在都參加了侵略軍,望著一張張曾經熟悉的笑臉,想到他們也許雙手都沾滿了中國人的鮮血,昔日的少年變成今天的殺人惡魔戰爭機器,虞冰心里真不是滋味,卻也得強顏歡笑,和老同學寒暄,略說說別后情況“是的,是和九條君偶然遇到的,還真要感謝他搭救呢。”虞冰的話含含糊糊,把歸國后情形幾句帶過。
"九條君,你真是好運氣啊,這下美人在懷,可以實現過去的愿望咯。”一個同學輕聲在九條光一耳邊嘀咕著。當年九條光一暗戀虞冰很久,幾個關系好的男生都知道,虞冰那幾年對人還很有戒心,若即若離,很少和同學來往自然不知這些。
九條光一得意的舉杯“來來,為老同學們在中國相聚干一杯。"
一道白光,有個日本記者抓住時機拍下了這一幕“老友重逢,真是太感動了,照片洗好后后會送到府上。”
老同學們站一邊討論著戰場上情形,虞
冰找個角落坐下,不想和這些人有太多牽扯。
“我認識你。”
只見那位凌作家自來熟地在虞冰對面坐下,虞冰又仔細看一下:顴骨微高,單眼皮,薄嘴唇,挺高傲的一張臉,但真不是她熟悉的人。于是她笑著問“我們是在哪里見過嗎?”
“你是鐘王府的大格格。”凌作家眼光犀利,虞冰不置可否,只淡然望著她,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前段時間在記者招待會遠處見到過你。只是想不到你竟然來到滬上。”
虞冰垂下眼,心里有點難受,雖知道一切責難都要來,但這會被凌作家硬邦邦的一問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凌作家是屬于完全不懂察言觀色的,接著說道“別告訴我是為了什么愛情。亂世里的愛情……”凌作家歪著頭,笑一下“單薄的不值一提,吹口氣就散了。”
虞冰想了想,不知為何她對這位看著孤傲的女作家有點好感,可能是天性敏感,她從女作家的眼神中感受到寂寞的無奈。她低聲道“情非得已,形勢無奈。”
凌作家點點頭“我想你也是有苦衷的。”說話間九條光一已經和同學們聊完,走過來遞給虞冰一杯果汁“兩位過去認識?”
“也許是一見如故。”凌作家笑瞇瞇地站起身“不打擾兩位,很高興認識你,裕美小姐。”凌作家伸出手去和虞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抵著虞冰的掌心,什么東西放到她掌心里,虞冰不動聲色,和她道聲再見。
虞冰趁著九條光一又和一個人說著話,把小小的蠟丸悄悄放到手袋里。坐了一會,借口去洗手間走出酒醉金迷的大廳,在衛生間的隔間里悄悄掏出蠟丸,捏碎蠟層,里面是一張小紙條,上面是文醒之的字“保重,盡快救你望安心,我心不變。”虞冰把這短短幾個字的紙條捂在心口,心潮澎湃。文醒之沒有寫信,怕一個閃失讓九條光一抓到把柄,只能用沒頭沒腦的幾個字表達對虞冰的掛念。虞冰能想到這樣一個蠟丸送到自己手里要經過多少個人,他很是費了一番心思。她又看了幾眼紙條,最后還是無奈的把它撕碎碎的扔在馬桶沖了下去,然后再拿出手袋的鏡子整理下自己的妝容,看看面色如常沒有破綻,這才深吸一口氣走出去。
“裕美小姐。”剛走出洗手間就遇到了桑紅菊。
“王小姐,你好。”
桑紅菊親熱地挎著虞冰的胳膊,在她耳邊低聲道“處長安排人來營救你,稍安勿躁會有辦法的。”
“那你呢?你是不是為了刺殺那個陳……”虞冰在看到桑紅菊和陳文治在一起時就想起當年游輪上的一幕,不由為她感到擔心。桑紅菊忽然搶過她的話“我還真想向裕美小姐討教幾首日文歌曲呢。”見旁邊的人過去,桑紅菊厲聲說道“從現在開始我永遠都是王雅如,不管你在任何場合見到我,也不管見到我是什么樣子,哪怕我死在你面前,記住我叫王雅如是個歌手,和你全無干系。”
虞冰從她的話中猜到些端倪,心里無比酸澀,想起那個一臉青春痘的小
杜,想起桑紅菊曾經憧憬的婚禮,她只能把這一切都咽下去,點點頭,握緊桑紅菊的手,掛著禮貌和疏離的微笑,和桑紅菊一起走進大廳,那里聚集著滬上名流,那里鶯歌燕舞紙醉金迷,甘心做亡國奴的權貴們和侵略者一起翩翩起舞,幻想用國土和百姓的生命換取自己的平安喜樂。
遠在重慶的文醒之已經接到滬上來的情報。虞冰和九條光一一起出席一個歡迎酒會,九條光一對她頗有照顧,但看管也很嚴,虞冰住的地方有日本憲兵監視。桑紅菊的情報更直接:日人對虞有意望盡快行動。文醒之看著得意弟子的情報,苦笑著,自己何嘗不知道九條光一沒安好心,但事關重大,搭救虞冰重要,在滬上的大局更重要,總不能為了兒女私情把自己精心布置的計劃全都搞亂,這也是他不讓桑紅菊參加營救虞冰行動的原因:桑紅菊的任務是接近76號的陳文治,獲得更多有價值的情報,如果可以盡快除掉陳文治。
陳文治早年和國統也有點淵源,深諳國統那一套方式,成立76號特務機關后專門針對國統,大肆破壞,抓捕殺害了大批國統潛伏滬上的工作人員,造成巨大損失。文醒之在看到桑紅菊的天賦后就開始著手準備用這個生面孔做美人計,勾引陳文治上套。這樣做對小杜似有不公,但為了抗戰大局,想必小杜也能理解。
桑紅菊赴滬上前,文醒之將此行的兇險一條條說給她聽,最后說道“我知道你和小杜感情很好,但這次你的任務重大,陳文治好色,你可能會付出很多東西,如果后悔還來得及。”
“處長,我都明白了。我前十多年是被父母賣掉,不得不賣身賣笑,現在我是為了國家民族救亡大業,生命都可以舍棄,其他的早就放下了。”桑紅菊停頓一下“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回來,希望你能開導小杜,他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臨行前,桑紅菊和小杜整夜都在一起,一夜纏綿,柔情蜜意。她愛他,愛得很深,早就憧憬著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嫁給他,但逃難路上的重重情形讓她明白,生在亂世,個人的情愛沒有任何保證,生命都會被人踐踏何況愛情和尊嚴?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和當年那個少婦的孩子一樣,隨時會在日本人的轟炸中失去母親親人。為此,她必須做點什么。
黎明之時,小杜還在沉睡,桑紅菊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最后還是狠下心來,轉身離去。
樓下,文醒之的車子已經在等她了“從今天開始你是王雅如,大學肄業,在滬上討生活的歌手。”文醒之將一系列身份材料交給她“桑紅菊,我希望你平安回來,也希望能參加你和小杜的婚禮。”
此刻,文醒之想起這桑紅菊離開時的一幕幕,無限感慨。想到虞冰落入日本人之手,自己就如此牽腸掛肚,桑紅菊和小杜之間想必更是摧心蝕骨。他做了決定,如果桑紅菊能平安歸來,就會幫她和小杜脫去國統的身份,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過簡單快樂的日子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