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風吹來清涼
那夜鶯啼聲細唱
月下的花兒都入夢
只有那夜來香
吐露著芬芳
我愛這夜色茫茫
也愛這夜鶯歌唱
更愛那花一般的夢
擁抱著夜來香
……”
想不到方卉歌唱的這麼好!嗓音低沉,朱脣微啓,似在人耳邊低聲呢喃,耳鬢廝磨,每一個字都勾得人心頭又麻又癢,像是在城裡最好的那家貴妃池泡了澡鬆了骨,無比熨帖,
“相貌美、姿態美、眼波美、歌聲美”榮慶低頭笑道:“這位方小姐可以改名方四美。”
“你就會捉弄人,早先在王府……”虞冰的話突然頓住。
“在王府怎麼?”
“我一下子忘記了?!?
今天學生們不用穿粗布灰軍裝,女生爭奇鬥豔,男生基本是西裝或者學生裝。教官依然是筆挺的美式軍裝,有家室的挽著太太,單身教官挽著漂亮女生,衣香鬢影,隨著方卉的歌聲翩翩起舞。
從榮慶的肩頭看過去,文醒之正匆忙從門口進來,遠遠地同虞冰打聲招呼。
“文教官,可否請你跳支舞啊?!泵冯吳湟簧韺毸{色絲絨旗袍,波浪發高高挽起,踩著5寸白色高跟鞋,娉娉婷婷。
“不好意思,還有點事要談。”
文醒之禮貌地拒絕,往對面走去。
梅雲卿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也足以引起附近的幾個女生注意。
桑紅菊靠著宛瑜肩膀小聲嘀咕:“看著沒,吃癟了?!?
“夜來香我爲你歌唱
夜來香我爲你思量
啊~啊我爲你歌唱
我爲你思量”
方卉瞥見這一幕,嘴角邊掛著得意的微笑,舒展著白藕一般圓潤的手臂,塗著紅色蔻丹的手輕輕點響梅雲卿,她忽然歌喉一轉“Good-byeJoe……
My-Yvonne-the-sweetest-one,meohmyoh
……”
這段歌曲歡快的很,宛瑜平時也很喜歡,一時技癢,走到鋼琴前彈起來。
方卉拋給她一個媚眼,桑紅菊高興地抽出一朵紅玫瑰獻給方卉。
方卉點頭致謝,並做個飛吻狀,哦哦哦……場外一些男生眼裡冒著火,拍著巴掌嘴裡還喝著彩。
文醒之幾步上前,輕輕摟著虞冰的腰,把她帶離出榮慶懷抱。
“舞伴該還給我了。”
“大黑來了?!睒s慶在虞冰耳邊低語一聲,笑著轉身離去。
“他說什麼?”文醒之沒有聽清。
“他說你終於來了?!庇荼卮鹜赀@句自己先憋不住笑了。
“那是當然,第一支舞是要我們一起跳的,可惜被那羣學生攪合了?!?
“怎麼樣?我看吃飯時少了好幾個人。”
“先蹲禁閉,明天再處理,哎,我們不說這個,說點風花雪月?!?
文醒之的手搭在虞冰的腰上,虞冰又要忍不住笑場“不行我怕癢,你手輕點?!?
“這樣?這樣?”
文醒之故意調整著姿勢,虞冰要強忍笑意,咬著嘴脣,眼睛瞪得圓鼓鼓的。
很少見虞冰有這樣嬌憨時候,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文醒之只希望方卉的歌再多唱幾遍,這場上人影婆娑,只有這一個人是自己在乎的,印在心底的。燈光有點暗,虞冰一張鴨蛋小臉隱在燈光裡,眼神看不真切,一點點水霧和著一點點朦朧。文醒之過去總覺得新月派的詩歌軟綿綿,現在想來說得多好: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
這個世界,香的、美的、繁華的、妖媚的、富貴的,一股腦都送到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他只求對面那眉眼盈盈的
人眼波永遠印著自己,她嘴角淡淡的梨渦盛滿的柔情蜜意,她飽滿紅潤的脣吐出的清冷字句都是是屬於自己的。哦,這些遠遠還不夠,還有那微微垂在雪白頸子間的髮絲纏繞著屬於她的淡淡蘭花氣息,所有的這些都是屬於他文醒之的。
榮慶剛坐下,一個聲音傳來“榮隊長?!绷_娜怯生生站在那,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
榮慶站起來,揉揉自己的臉,不是吧,我有那麼嚇人嗎?
梅雲卿從後面忽然繞過來,挽住榮慶的胳膊“榮隊長,不知能否和您共舞呢?”
羅娜看著兩人的身影,咬著嘴脣呆呆站在那,眼淚在眼圈打著轉。
桑紅菊被小杜拉著去跳舞了,宛瑜彈完一曲正好過來,看她神色有異,以爲榮慶又說她了。
“羅娜怎麼了,榮隊長說你了?”
羅娜急忙低下頭,怕別人看到她眼圈發紅。
“沒有,沒說我。”
羅娜大步走到角落坐下。宛瑜以爲她被榮慶兇怕了,跟著過來,關切的望著她。
羅娜長得嬌小,一張小小的圓臉,圓圓的眼睛,厚嘟嘟的嘴脣,像個飽滿多-汁的蘋果。此刻,這個小蘋果眼圈是紅的,兩手交叉握在一起,還在微微顫著。
“我只是想和榮隊長跳舞?!绷_娜鼓足勇氣說完,又低下頭。
“和他跳舞?那個心理變態的人?”
宛瑜張大嘴巴“天啊,你是受虐狂啊。”
羅娜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漲紅臉道“什麼呀,我覺得榮隊長要求嚴格那也是爲我們好啊。怎麼能這樣說他?”
“哎哎,你看你臉紅什麼!”宛瑜的聲音大了點,引來不遠處幾個男生側目。
羅娜掐她一把“你想讓全世界人都知道啊。小聲點成不成?!?
她眼睛清澈如水,盈盈欲滴,眼波里盪漾著懷春少女的全部激情。
“我就是覺得他人長得好,還有男人味。”
“男人味?臭汗味還是煙味?!蓖痂ゎ┫蜻h處,榮慶和梅雲卿這樣看倒還挺搭配,男的高大帥氣,女的身段柔美,榮慶好像在說什麼,梅雲卿微微側頭傾聽。
唉,真是奇怪的女人。宛瑜以爲上次射擊課頂過蘋果後,羅娜見到榮慶會和老鼠見貓呢,想不到這個年輕美貌小老鼠竟然春心萌動,不知死活要去招惹貓。
“女人心,海底針,看不懂啊。”宛瑜一聲長嘆,小臉繃得緊緊的羅娜倒被她逗笑了“難道你是男人???”
“何止,沒準我還是個色膽包天的大灰狼,要把你這天真無邪小紅帽拆吃入腹呢?!眱扇诵Τ梢粓F。
“我叫你們跳!”忽然一聲嚎叫,最後那個音喊破了,隱隱帶著哭意。
宛瑜被嚇得一哆嗦,和羅娜一起忙往中間的舞場上看。
方卉早唱完了歌,在一邊坐著和幾位剛下場的太太說笑。文醒之匆忙把虞冰護在身後,幕布旁的五彩燈光被砸的七零八落,碎玻璃濺一地,孟教官舉著斧頭,踉踉蹌蹌直奔鋼琴。
“哎!你發酒瘋也得有個限度,這東西貴,甭砸。”
榮慶衝上去攔住他,孟教官哈哈哈大笑,聲音乾巴巴的,讓人想起鏟子和鐵鍋底部摩擦聲,刺耳又讓人煩躁。
“你們,你們!商女不知亡國恨啊,你們!”孟教官惡狠狠地掄著斧頭又衝向鋼琴,榮慶一個擒拿手,斧頭落到地上,嗙的一聲。
孟教官腳步漂浮,晃了幾晃站住,眼睛有點發紅,用手點著周圍的人;“你們你們!民和黨匪徒今天都鬧到臺前了,你們還在這歌舞昇平????總統養你們有什麼用?榮慶,你攔我?你怎麼不抓剛纔那些小匪徒!國統訓練班竟然出現這種事,你丟不丟人????你們這些廢物!”
榮慶皺著眉頭扶著他胳膊“孟教官,喝多了吧,我送你回宿舍。”
孟太太也忍著怒氣上來拉扯他,孟教官胳膊一振“都給我滾!你們沒一個好東西!你,紈絝子弟,你能教出什麼學生!還有你!一門心思想著追女人!”他的手指向對面的文醒之,虞冰有點惱怒,她最討厭這種使酒罵座的,不是懦夫就是混蛋。
文醒之不動聲色,但握著她的手稍微用點力,無言安慰。
“還有你們這些廢物!身爲軍人泡女生,國家青年不思進取妄想勾搭教官!狗男女!”
榮慶還在剋制怒氣,見他手指向文醒之,明顯是衝著虞冰去,冷冷地打落他的手“孟教官爲人師表,你看你像什麼樣子?!?
文醒之使個顏色,幾個教官和學生圍上前去,元教官拍他肩膀“老孟,你看你,喝點酒就這樣?!?
元教官下手時暗自運氣,孟教官只覺得肩胛上一酸,一條胳膊垂了下來,小杜和另一個男生架起他就走。
“放開我!”孟教官使勁掙脫小杜的鉗制,掏出槍來,惡狠狠用手槍掃了一圈“都給我老實點!”
“西邊有暴民匪患,今天你們還縱容民和黨小黨徒,玩什麼歌舞昇平,還要玩通宵!你們統統該死!該死!”孟教官瘋了一般,竟然舉槍射擊,子彈打在地板上,牆壁上,冒出火星,一個男生哎呦一聲捂住胳膊,離得近的呼啦啦往後撤,有些反應快的同學紛紛往禮堂門口跑,一時門口擠成一團,有的女生嚇得哇哇哭起來,場面極度混亂。
舞會都是學生和教官,一年難得樂呵一次,教官也都沒隨身帶槍械,幾個年輕教官望著孟教官的眼神噴出火,恨不能狠狠將他掐死。
文醒之忽然感覺虞冰的手僵了一下,他低頭看她,虞冰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於是文醒之示意方卉帶著虞冰往後撤,自己冷靜一下,伸出手道“老孟,你有意見可以跟我說嘛,走,咱們出去聊聊。”
“別過來別過來。我開槍了!”孟教官又舉起槍,膽小的女生矇住眼睛不敢再看。虞冰站在那手握著空拳,也在微微發抖。
“孟繼先,你發什麼瘋,把槍給我放下。“
孟太太喊的聲嘶力竭,孟教官竟然顫抖著把槍口對準孟太太“你也瞧不起我,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個民和黨婊子!”孟太太氣得渾身抖個不停,兩眼發黑,往後栽,宛瑜上前一把扶住她。就在這瞬間,榮慶忽然衝著門口喊:“馮局長!”孟教官一愣神,文醒之飛身一腳將他手槍踢掉,接著一個利落轉身直擊心窩將他踹倒在地,榮慶上前踢開地上的槍,惡狠狠地一把將他拎起“老孟,你還真是跐鼻子上臉啊?!?
孟教官臉色青黃,眼神渙散,鼻涕眼淚一大把。
孟太太踉踉蹌蹌上前幾步,站在他面前,嘴脣哆嗦著“孟繼先,你不配提民和黨,永遠不配!”她掄圓手臂狠狠一耳光下去,小聲啜泣的女生也不禁啊的一聲驚叫,這耳光極脆極響亮,大家平日都討厭孟教官,此刻很多人幸災樂禍,剛纔的混亂瞬間安靜下來,每個人都望著場中。孟太太打完人,自己後退幾步,緩緩轉過身,平日活波開朗的神色不見了,這一刻彷佛蒼老了十多歲,臉上有著滄桑和悲壯的神情,她一步步,沉重又堅定的向門口走去,圍觀的同學和教官紛紛給她讓出一條路。
孟教官剛捱了一腳,又被打得發楞,過了一會才緩過神,哇的一口血吐出,兩眼翻白昏了過去。文醒之一揮手,幾個男生湊上前去準備擡他下去。
“虞老師!”方卉一聲喊叫,大家看過去,只見虞冰軟軟地靠著方卉肩頭,棉布旗袍下襬被鮮血浸透,原來剛纔她腿上濺上彈片一直在忍耐,現在鬆了口氣,腿腳發軟,站立不穩。榮慶急忙扔下孟教官,和宛瑜幾乎同時往虞冰那跑。文醒之剛要轉身,忽又站住,蹲下身去,扒拉著孟教官的眼皮,冷冷地說:“孟大教官這是毒癮犯了,擡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