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妃聽了這話,站在原地,好看的眉頭擰緊,隨即深深地看一眼李妃,拂袖而去。
李妃靠在那兒,看著楊妃的背影一點一點遠離,心中竟生出了一絲不舍。她嘴里喃喃道:“楊妃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否則只怕你也會落得同我一樣的下場。雖說我心中怨你,但總也記得初入宮時,與你之間的那些單純時光。只可惜,時過境遷,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李妃邊說著邊緩緩閉上了眼睛,她疲憊地靠在紫竹身上,實在是太累了……
紫竹一動不動地支撐著李妃的身體,聽著方才兩人的對話,淚濕眼眶。原本以為娘娘是見好,不想竟變得更加虛弱,這是不是就是民間傳說的“回光返照”?
快行至殿門時,楊妃忽而放緩腳步,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眼:明媚的陽光灑在李妃身上,淡淡一圈金色光暈,本該是幅極唯美、極溫暖的畫面,卻無端端地令人心頭酸澀。心有不忍,楊妃終于轉身,不再留戀。
香茗一直跟在楊妃身邊,察覺出楊妃的情緒頗為低落,也不敢多言。直到走出來許久之后,香茗方才低聲道:“娘娘,若是李妃那話傳到皇上耳朵里去,不會給您惹不必要的麻煩吧?”
“什么麻煩?”楊妃反問,“她說就算嗎?誰能證明本宮說了那些話?何況,本宮當日本就沒有直言讓她去,不過是當做閑話那么一說,她自己一心想著要當皇后,才會不管不顧地去求了皇上自請出宮。如今,怎能將事情怪罪到本宮身上?”
“是,娘娘說的是。這一切不過是李妃咎由自取!”香茗應道。
楊妃腳下微頓,遲疑了片刻,道:“只是她方才說起那個蘇大夫,似乎對她頗為忌憚。想來本宮派去的人沒有了回應,想來已經被做掉。說起來,還真是不容小覷呢!”
“娘娘,要不要奴婢再派人……”香茗的話未說完,就被楊妃狠狠瞪住。
楊妃一把甩開她的手,斥責道:“愚蠢!”
“娘娘……”香茗垂著頭,略微不安地挪動了下身體。
楊妃沉聲道:“皇上正在滿京城地尋她,若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又派人去,傳到了皇上耳中,本宮便會連今日的李妃都不如!就算是那女人命大,逃過一劫!只怕除了本宮,貴妃也恨她入骨,自有她在呢,我們著什么急?”
“娘娘訓誡的是,奴婢記住了。”香茗忙說。
楊妃重新朝她伸出手,香茗會意地上前攙扶著,楊妃方才和緩了語氣說:“且不說這個女人似乎無意進宮,即便她有,你以為這皇后之位是她一介尋常女子能坐得穩的?讓她進宮便進宮吧,在眼皮底下更好收拾!”
香茗點點頭,說:“娘娘如此說,奴婢便心安了。奴婢見您方才那樣,以為您是將李妃的話聽進去了呢!娘娘,您別理會李妃,她不過是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
楊妃輕嗤出聲:“是呢,本宮何必介懷她一個將死之人的臨終之語?她不過是自己沒能得到的東西,也不希望本宮得到罷了!她自是愚不可及,便以為本宮也同她一般嗎?那皇后之位,原就不該是她肖想的,她自然得不到!”
香茗深以為然地說:“娘娘能這樣想,便再好不過。本來也是,放眼如今宮中,除了娘娘以外,沒人配得上皇后的位置!”
香茗這話聽得順耳,楊妃面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
而在楊妃離去許久之后,當李妃悠悠轉醒時,紫竹頗為不明白地問:“娘娘,您今日何必同楊妃說這些呢?關于她算計您的事,您該直接稟告皇上,讓皇上來責罰楊妃啊!”
李妃微微搖頭,虛弱地開口:“當日的事,并無人聽見,即便本宮說,皇上也不會相信。何況如今因著諸王叛亂,只怕皇上心中早就忌諱本宮,本宮又何必去自討沒趣呢?”
“可是,您說了那許多,楊妃矢口否認。您的忠告,她也不以為然。您現在最該靜養,何必給自己心底添堵呢?”紫竹依舊不理解李妃的所作所為。
李妃淡淡笑著,說:“矢口否認也好,不以為然也罷,這不正符合楊妃一貫的脾氣秉性嗎?本宮現在都這樣了,還有什么能給自己添堵的呢?若是本宮當日也有現在這般淡然的心境,只怕楊妃的計謀也不會得逞。所以,一切都是本宮自找的,本宮自己認了!”
“娘娘,奴婢覺得您這兩日說話……”紫竹停了下來,不知該如何措辭才不失禮。
“同從前不一樣,是嗎?”李妃問,見紫竹點頭,她方才繼續說,“這就是本宮所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若非到了本宮這地步,只怕也想不了那么通透。所以,楊妃不信本宮的忠告也在情理之中。她如今正春風得意,哪里聽得進去這般刺耳的聲音呢?”
紫竹聽她又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連忙說:“娘娘,您別總說這樣的喪氣話呀!太醫不是說了嗎,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李妃擺擺手,看著紫竹說:“太醫那安慰人的話,本宮能聽不出來嗎?你們不必安慰本宮,本宮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數,只怕就這兩天了。”
“娘娘……”紫竹哽咽地喚她。
“你這會兒不必傷心,還是將眼淚留著等本宮死了你再好好地哭上一哭吧!”李妃淡然地說,“原先本宮也忌諱這事兒,但這兩日突然間便想開了。皇上本就不喜歡本宮,如今家中又牽扯上這樣的事,即便不死,以后也沒有好日子過。對本宮來說,死不死的就那么一回事,無妨。”
紫竹眨眨眼睛,一行清淚劃過臉頰,正滴到李妃的手上。
李妃的手微微一顫,像是不能承受一般。若說還有牽掛,這丫頭必是其中一個。從來都是不在乎的,臨了了竟會舍不得一個婢子。所以說,世事無常啊!
李妃靜靜看著手背上那滴珍貴的眼淚,只怕等她死后,真心為她一哭的人不多。她看著那滴淚水漸漸風干,方才緩緩開口:“紫竹,待本宮走后,你便出宮去吧。原本宮想著將你托付給楊妃,現在看來本宮還是太天真!你曾經是本宮的人,只怕這宮里無人能容得下你!”
“娘娘,您若是走了,奴婢也隨您去!您活著時,是奴婢伺候您,死后也不能孤單單地走!您放心,奴婢會一直伺候您的!”紫竹動情地說。
她本就是個孤兒,進宮的時候年歲還小,便從浣衣局開始做起,受了多少責打,吃了多少苦,都數不過來。后來因緣際會之下,得一個掌事嬤嬤垂憐,離開了浣衣局,開始做粗使丫鬟。直到李妃進宮,她便又被指到李妃這里。
從前,李妃雖說張揚跋扈,但對下人還是不錯。尤其后來隨同李妃出宮走這一趟,更是讓她收獲頗多。真要論起來,她這一生最歡快的時候,還是跟在李妃身邊的這幾年。故而即便是偶爾受責罰,她心中對李妃也只有畏懼,而沒有埋怨。
現如今,李妃對她這樣好,她也不能辜負了她!何況,就如她所說,她是李妃的人,去了別的宮只怕也沒有好日子過。饒是被放出宮去,她無牽無掛的,又能去哪兒呢?
“傻丫頭!”李妃薄責道。
主仆倆說著話,李妃再度沉沉睡去。紫竹叫人一起將李妃抬進寢殿里,又獨自留下來,悉心照料。直到傍晚時分,李妃方才被她喚醒,而這時的李妃早已虛弱不堪,連起身也難了。
紫竹忍著眼淚,想要給李妃喂藥,卻被她推開。她的聲音低得近乎虛無:“不想吃了……這嘴里都是苦的,拿蜜餞來……”
紫竹依言,取了她平日里愛吃的蜜餞,切成小塊,小心地喂她吃了。其實也并沒吃兩塊,她便搖頭,表示不想吃不下去。
“紫竹,給本宮梳妝吧!”李妃又說。
紫竹一聽,連忙搖頭:“娘娘,您忘了太醫的叮囑了嗎?您不可再用香料!”那胭脂水粉中都擱了十足十的香料,是決計不可以再用的。
李妃搖搖頭,執意如此:“無妨,不用也好不了,給本宮梳妝吧!即便是死,本宮也要死得體面!”
紫竹心頭一酸,知道李妃大概是熬不下去,狠狠心,去妝臺前取來了胭脂水粉,為她細細地打扮。待得一切妥當,紫竹取賴銅鏡,放在李妃面前,說:“娘娘,您看看,可還滿意?”
李妃努力睜開眼睛,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緩緩地笑起來:“這宮中數你的手最巧,你為本宮打扮,自然是極好的!”
紫竹極力壓抑著哭腔,說:“那是因為娘娘本就是美人!所以,無論怎樣打扮,都是最美的!”
李妃聽了,唇邊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微不可聞地說:“本宮累了……”伴著這聲音,她的頭偏向一邊,沒了氣息。
紫竹手中的銅鏡應聲落地,她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娘娘……娘娘……”